崇祯的话语如同一盆冷水,将袁崇焕和曹文诏的心头火热浇熄了不少。皇帝的话语说的并不错,他们所说的四万余人马并不是一时半会可以集结起来的。即便是召集了起来,以四万人马围歼三万人马,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毕竟对面的后金-蒙古联军可还不是已经死去的老虎。

    朱由检摸了摸面前的桌面,又叹了口气说道:“昔日曹孟德说:既得陇,复望蜀。大约就是指我们现在这种处境吧。打败了敌人一次,就将敌人视为没牙的老虎,这是从保守立场跳跃到了冒险的立场,在朕看来这就是机会主义,对于一国之君和一军之统帅来说,可不是好的选择。

    更何况,在这个时间去和后金拼命,对于我大明来说真的是一件好事吗?身为上位者,我们不仅要了解自己打这场战争的目的是什么?同样也要了解敌人和我们作战的目的是什么。两位都是本地最高的军政长官,不如你们来告诉朕,后金此次出征的目的是什么?”

    对于皇帝的问话,曹文诏下意识的便回答道:“臣以为,此次后金出征应当是为了消灭察哈尔部而来吧。”

    在皇帝的注视下,袁崇焕也不得不勉强开口说道:“观后金先派军袭击了林丹汗,又急匆匆的出兵攻打察哈尔部,臣以为后金此次出兵的目标,应当是想要取代察哈尔部成为蒙古诸部之主才是。”

    朱由检对着两人点了点头说道:“两位想的倒是和朕想的差不多,那么你们觉得,经过了这样的失败之后,后金还有可能取代察哈尔部成为蒙古诸部之主吗?”

    作为一名武臣,听到了这样政治性的话题,曹文诏选择了沉默。袁崇焕倒是若有所思的回道:“蒙古人一向崇尚力量,现在察哈尔部和我大明联手击败了后金,即便是林丹汗真的就此失踪了,蒙古诸部恐怕也是不会就此倒向后金的…”

    袁崇焕说到这里便似乎想到了些什么,不由便住了口。而朱由检却没有等他自行思考出来,便接着他的话语说道:“袁卿说的不错,若是在林丹汗失踪之后,后金再消灭了察哈尔部,或是逼迫察哈尔部臣服于自己,那么凭借着后金的赫赫武功,草原上的蒙古诸部自然会倒向后金,承认后金大汗取代林丹汗,成为蒙古诸部的新主人。

    但是今日一战,后金同蒙古联军既然败在了我大明和察哈尔部的联手之下,那么蒙古诸部对于后金军队战无不胜的迷信也就消除了。以漠南、漠北草原之广阔,以后金人口之数量,失去了那些蒙古部族的真心臣服,后金是难以真正统治整个蒙古民族的。失去了蒙古人的协助,建州女真也不过就是辽东地方的一个割据势力,难以再成为北方少数民族的领袖了。

    如果现在我们拿这里的全部身家去同对面的后金-蒙古联军拼命,就算是把后金三大贝勒都留在此地,得益的又会是谁?我们大明今日难道真的有控制漠南、漠北和辽东地区的实力了吗?”

    曹文诏觉得皇帝这话大有道理,不由连连点头的说道:“陛下说的不错,我们要是在这里同后金拼个两败俱伤,恐怕是要让蒙古人从中受益了。这些蒙古人如今臣服于我大明,完全是因为有后金的威胁,一旦后金的威胁去除了,恐怕他们就没有这么老实了。

    今日这一仗,说是我大明同蒙古左、右翼联手,但是战场上真的全力以赴作战的,不都是我大明的军队么?蒙古诸部恐怕巴不得我大明同后金拼个同归于尽,好让他们在草原上再度兴起吧。”

    朱由检随即接着说道:“我中国自有文字记录以来,北方草原上的游牧民族就是我中原之大患。西周时有犬戎,秦汉时有匈奴,之后有鲜卑、柔然、突厥、契丹、女真和蒙古。

    和我中原有王朝兴替一样,北方草原上也不停的有少数民族的政权更替,每一次北方少数民族的政权更替,对于我中原来说都是一个强大敌人的诞生。

    建州女真不过是北方少数民族崛起的其中之一罢了,在朕看来,受到人口数量制约的建州女真,其实在北方兴起的少数民族中,对中原的威胁程度远不及昔日的蒙古和女真。建州女真之所以有今日的赫赫声威,一是有赖于努尔哈赤昔日苦心积虑下获得的对我大明的数次大胜;二便是能够驱使蒙古人为自己所用。

    如今我大明既然已经开始整军备武,女真人想要重复昔日在辽东战无不胜的奇迹,恐怕已经是不可能了。在加上今天这一仗又击破了后金想要取代察哈尔部成为蒙古诸部之主的幻梦,后金再想要如从前一般驱使蒙古人为己用也是困难重重。

    所以,朕以为,如今正是我中国一劳永逸的解决北方上千年边患的最佳时机。林丹汗消失,蒙古诸部群龙无首;后金新遭败绩,难以掌控蒙古诸部;这正是我大明深入草原,变蒙古为中国的好机会。

    不过以我大明现在的力量,我们现在能够吞下的地区,也就是半个漠南草原,至于其他地方还是力有未逮。所以我们不能够把后金的势力完全驱逐出草原,给这么一大片地区留下权力真空,天知道这里会出现一个什么样的敌人。

    一个已知的敌人永远都比未知的敌人好对付,与其迫不及待的和后金展开决战,朕以为倒不如暂时和后金罢手言和,先消化了林丹汗留下的遗产,让后金替我们看守着其他地区的蒙古部族更为合适。”

    曹文诏还没有回过味来,袁崇焕已经醒悟的说道:“陛下的意思是,打算同后金讲和?”

    朱由检点了点头说道:“放个俘虏回去,告诉黄台吉,只要他们放弃继续破坏蒙古人民安宁生活的打算,那么我们愿意和他们以谈判的方式结束这场战争,并将俘虏和伤员归还给他们。”

    曹文诏顿时有些不乐意的说道:“陛下,那些伤兵也就算了,那些俘虏的蒙古人可都是不错的青壮,就算不拿来补充我们的军队,充作劳役也是不错的啊。”

    朱由检却不同意的说道:“这些蒙古人的部族都在后金的治下,哪怕留下了这些俘虏,也难以让他们归心,反而徒惹那些俘虏所在部族的怨恨,这不利我们和后金争夺人心,还是放回去比较好。

    再说了,蒙古人骑马放牧是一把好手,但是让他们去劳作,估计只会带坏了旁人。关于同后金谈判言和的事,袁卿来负责。至于曹都督,就和朕一起去视察下野战医院,去看看我们的伤员吧。”

    虽说皇帝描绘的理想很是诱人,但袁崇焕心中依然还是有些犹豫,他在崇祯准备走向后帐更衣时,终于忍不住又问了一句,“陛下,此前作战时,您一口回绝了后金提出的和平主张。现在我们占据了优势,却又向后金要求停战,那些蒙古诸部首领会不会对此有什么误解?咱们是不是应该先和诸部首领通个气?”

    朱由检停下了脚步,转回身来看着袁崇焕说道:“你们两人刚刚也说了,我军现在还有3个骑兵师和两个野战步兵师没有动用,这个力量是用来做什么的?难道不正是用来说服那些蒙古诸部首领的吗?

    朕之所以要和后金言和,也正是为了保留这股力量对于这些蒙古部族首领的威慑。朕之所以反对战前后金提出的和平,那是因为后金把和平作为了对于大明的恩赐,并有意借此在蒙古诸部面前展示后金对大明所具有的军事优势。

    而现在朕提出和平,这是大明对于后金的恩赐,也是为了让蒙古诸部知道,在今日的草原上,能够决定战争与和平的,只有我大明而已。大明要保护的,是蒙古人民而不是蒙古国,这一点袁卿应该知道,蒙古诸部更应该清楚…”

    和中路及东路都出现了激烈的战斗不同,驻守在西面乌兰察布河一线的代善所部,基本上就是在和对岸的明军进行侦察和反侦察的斗争。这一段东西向的乌兰察布河谷,两岸多为丘陵,都是易守难攻的地形,因此双方都保持了一定的克制,在没有探明对方防线时,不进行渡河攻击。

    因此当代善收到了东路和中路两军接连受挫的消息时,他还有些不太相信。毕竟他对面的明军表现的实在是太克制了。不过当黄台吉派出使者,要求他收缩阵线,并返回大营商议军情时,代善才确实相信两路大军果然受挫了。

    后金在野战中受挫,还是在他们三大贝勒在场指挥的数万人会战,这可是后金建国以来重来没有出现过的事。更不要说,他们现在远离辽东数千里,经此一败,军中那些蒙古人究竟还可不可靠都要两说。

    代善意识到,若是稍有不慎,他们能不能安然返回辽东,还真成了未可知的一件事。代善吩咐部下收拢阵线之后,便匆匆带着数十骑返回了大营。

    当代善走近中军大帐之外时,发觉许多满蒙亲贵都有些神情诡异的站在大帐之外,代善停下脚步仔细倾听,发觉大帐之内正传出了激烈的争吵声。代善脸色微变,因为他听出了正在争吵的双方是谁。

    代善随即下令身边护卫将账外的满蒙亲贵都赶离大帐20步,而他自己在外踌躇了下,终于还是掀开了门帘走进了大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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