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黄台吉貌似亲切的询问和下方众人的注视下,莽古尔泰发觉自己已经陷入了一个两难的处境。在黄台吉分析了对付明国的战略和岳托对明国的一系列控诉之后,向明国发动进攻以展示后金的武力,已经成了今日会议的唯一选项。

    作为后金国内一直主张对明国采取强硬姿态的莽古尔泰,在这样的局面下要是改口让大家三思而后行,用对话来取代战争,那么他不但会让在殿内的女真亲贵们大失所望,后金国内的那些对明强硬派要是听到了这个消息,估计也要放弃对他的支持了吧。

    莽古尔泰虽然在政治能力上不及黄台吉远矣,但却并不是一个无知莽夫,否则也不会在天命末年被努尔哈赤用以压制代善在内的一干贝勒重臣了。

    到了这个关键的时刻,他的头脑反而异常清晰了起来,想起了返回之前同弟弟德格类的一场彻夜长谈。若说在后金国内莽古尔泰有什么最为信任的人的话,那么同母弟德格类必然占据其一,而另一位则是同母妹莽古济。

    不过莽古济的两个女儿,一个嫁给了岳托,一个许给了豪格,这使得兄妹两人的关系在这两年内变得有些疏远了起来,因此德格类便成了莽古尔泰最为信任的人。

    德格类虽然奉黄台吉之命前去劝说他接受沈阳的命令,但他也为莽古尔泰分析了后金国内的形势,认为这个时间起兵反对沈阳毫无胜算,反而会让黄台吉抓住把柄对付正蓝旗,最终让莽古尔泰身败名裂,为八旗将士所愤恨。

    不过当莽古尔泰接受了众人的劝说,准备听从沈阳发出的命令,把军队交给德格类,自己轻身返回沈阳时,德格类却又再次找到了他,兄弟两人进行了一次秘密的长谈。

    这次长谈其实也没多少内容,德格类只是告诉了兄长,他在离开沈阳之前曾经去拜访过阿敏府上的宋先生。虽然阿敏被黄台吉治了罪,但是以卜算闻名沈阳的宋献策却在第一时间被代善接回府上保护了起来。

    德格类和宋献策有过几次往来,知道这位二贝勒府上的宋先生不仅精于卜算,而且头脑也相当的灵活。加上他还知道,爱尔礼之所以没有被黄台吉一网成擒,就是这位宋先生给留下了后路,因此在得到了黄台吉的命令之后,惶惶不安的他便冒险去求见了宋先生。

    德格类求见宋献策,一是想要问问自己这趟出行的吉凶;一是想从宋献策这里讨要个解决兄长困境的主意。他也清楚,即便是莽古尔泰听了自己的劝说返回沈阳,也不意味着大汗和兄长之间从此就相安无事了。

    宋献策听了德格类的请求之后,倒是给他出了一个主意,德格类最后也一五一十的向莽古尔泰诉说了这件事。当初听德格类说起这个主意时,莽古尔泰并没有听进去,还为此训斥了弟弟一番。

    但是现在看着黄台吉面带微笑的样子,莽古尔泰突然就浮现出了德格类说过的这个主意。宋献策的主意其实并不算高明,他对德格类说的也只有四个字,崇满抑汉而已。

    刚一听到这个主意,莽古尔泰第一反应是,这位宋先生居心不良,是想要来颠覆后金国的奸细。跟着父汗一起打天下,最终创建了后金国的莽古尔泰,在努尔哈赤身边待的时间可不算短,虽然他不及黄台吉有出色的政治天赋,但是在父汗的熏陶之下,对于政治并不是一无所知的。

    当初建州女真之所以能够扫*真诸部,使得爱新觉罗部能够最终统一女真各部,建立了这个可以同明国抗衡的后金国,并不单单在于建州女真兵强马壮,还在于女真诸部联军人心不齐,各部之间互相提防、猜忌,最终给了父汗各个击破的机会。

    后金建国至今也有一十四年了,在多年征战和屠戮之下,国内人口不过也就百万之众,和父汗起兵前辽东一地上千万的人口相比,存活下来的人口不过十而剩一罢了。

    即便是这剩下的百万人口中,汉人的数量和女真、蒙古人的数量比较,也要接近1:1。在父汗生命中的最后几年,曾经一度想要把后金国变成女真和蒙古人的国度,因此常常不分青红皂白的对国内的汉人进行整村整屯的屠杀。

    刚开始的时候,还有不少女真人极为支持父汗的做法,认为只有把这些汉人全部屠尽了,明国才会熄了收复辽东的心思,让辽东真正成为女真一族的乐土。

    不过针对汉人的屠杀没开始多久,除了努尔哈赤以外的女真人都开始反对起这项灭绝汉人的政策来了。作为一个刚刚从山林中走出的渔猎部族,女真人很快就发现了,他们屠杀汉人之后,最为不便的居然是他们自己。

    不管是修缮房子,挖掘壕沟,制作服装,还是制作各种手工业品,离开了汉人之后,女真人的生活待遇都开始急剧下降。特别是一个以武立国的民族,女真人常年累月的背负着兵役,基本上每三丁就要出一丁服役。那么在女真人服兵役的期间,能够帮他们在田地里干活的,只有那些吃苦耐劳又性格温顺的汉人尼堪了。

    那些早就投靠后金的汉官汉将也极力为自己分辨,认为现在还留在东北的汉人都是遵从于后金法律的国人,不是外国之人。他们和女真人、蒙古人一样奉努尔哈赤为自己的君主,把明国皇帝视为外国之君,在战场上同样为天命汗挥舞着刀剑,因此天命汗应当将他们也视为自己的臣民才对。

    这些汉官汉将为自己的辩解得到许多女真亲贵的认同,也使得一向固执己见的父汗第一次中断了自己颁发的命令。之后父汗就因为病重而无暇再顾及对国内汉人的处置,待到黄台吉接任汗位之后,就顺应了汉官们和一部分和汉人交好的女真亲贵的请求,大幅度提升了国内汉人的地位,并解放了不少汉人奴隶,算是弥合了国内汉人和女真人之间的裂缝。

    直到今日之前,莽古尔泰都认为黄台吉融合女真、汉、蒙的政策是正确的,国内各族人民团结起来,才不会让后金如同那些被建州女真吞并的部族那样衰落下去。

    不过在这一瞬间,莽古尔泰突然感到内心烦躁了起来,为什么他还要去考虑后金的将来会变得怎样?这个国家是他同代善、女真诸部首领跟着父汗打下来的,创立这个国家的时候,黄台吉还只是躲在母亲裙边的一个毛头小子而已。

    而今天,享受着父兄浴血奋战获得的胜利果实的黄台吉,却对着自己的兄长步步紧逼,好似这个国家的一切都是他应得的一样。莽古尔泰心中顿时恶意满满的想着,哪怕是让这个国家毁灭在自己手上,他也不愿意让这个看似温良和蔼的弟弟顺利的拿走自己的一切了。

    如果是从前的话,莽古尔泰还要考虑一下,毕竟一旦失去了后金国的庇护,他的家人绝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明国皇帝对待不服王化的蛮夷,可从来没听说有什么宽大的举动。

    但是现在么,既然明国皇帝已经接纳了杜度、爱尔礼等父汗的子孙,哪怕后金真的不存在了,想来自己的家人和族人也未必会落个最坏的结局。素未谋面的明国皇帝,这一刻倒是比眼前这个弟弟更让莽古尔泰信任了。

    莽古尔泰拿定了主意之后,终于开口对着下方的贝勒们说道:“刚刚听了大汗和岳托贝勒的话语,果然明人对我后金是不安好心啊,我认为只有给明国一个狠狠的教训,才能让明人收起自己的妄想,我国同明国之间才能相安无事。大汗,臣建议出兵宁锦,只有打疼了明军,才能让他们放弃那些小动作。”

    看着对自己低头的莽古尔泰,黄台吉终于露出了发自内心的微笑,他随即说道:“五哥之言甚合我意,我们的确是应该同明国好好打上一仗,让那个南国小儿知道,战争不是儿戏,上次他侥幸捡了些便宜,但这次他可没这么幸运了。二哥你说是不是?”

    代善毫不迟疑的说道:“汗王说的是,我后金兵精将勇,宁锦的明军更是我国的手下败将,我国若是出兵,此战岂有不胜之理?听说明国皇帝连锦州稍稍能打的祖疯子都调回了关内,锦州现在是既无大将也无强兵,正是出兵最好的时机。臣也同意出兵明国的主张。”

    见两名大贝勒都支持了出兵的决定,黄台吉于是继续说道:“既然二哥、五哥都认为出兵明国是正确的,那么出兵的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接下来,我要和大家说说,这一仗要如何打。在这之前,我请大家听一听图纳从明国带回的情报。”

    在黄台吉的吩咐下,大政殿内的侍卫从殿外将图纳带入了殿内。第一次进入大政殿的图纳,战战兢兢的将从明国带回的军事演习计划,详细的为殿内的大小主子们讲述了一遍。

    听完了图纳的讲解之后,黄台吉便吩咐侍卫重新将图纳带了出去,这时便有年轻的贝勒沉不住气的说道:“既然明国早有准备,我们这时出兵岂不是刚好撞上了明国的陷阱?到时岂不是和去年远征明国关内一样,要无功而返了?”

    显然去年遵化城下的激战,还是给了这些年轻贝勒们留下了一个深刻的记忆,使得他们不再把明军当做软弱可欺的敌人了。对于本就战力不俗的关外明军,听说对方早有准备之后,不少人的激情顿时退去了不少,开始衡量起进攻的得失来了。

    岳托见状赶紧喝道:“都别吵吵了,既然汗王提出了出兵明国的主张,想来一定是胸有成竹了,都安静下来,听听汗王的布置,再提问题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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