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永斗说了这么多理由,反倒是让范文程有些慌乱的心重新冷静了下来。他站在原地,目光凌厉的看着坐在对面的范永斗,语气冷冽的对他说道:“我相信,你把我请到这里,不是想要告诉我,你没有办法解决这件事。

    如果你真要这样说的话,我会很失望。我相信,大汗也会很失望。我想你应该清楚,如果你让大汗失望了,你会有什么下场。”

    同范文程相识近三年,范永斗还是第一次觉得,这个有点书呆子气的文人,身上居然有着一种令人慑服的压迫感。

    他颇为不安的扭动了下身体,才有些讪笑的说道:“范文书误会了,我并不是这个意思。我请你过来,主要是想要告诉你,这件事虽然并不是无法解决,但是解决问题的方法,风险会很大。我无法替大汗做主,所以只能请你过来商议一下。”

    重新掌握了谈话主动权的范文程,收回了注视着对方的目光,他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然后说道:“范掌柜,我想我们的谈话还是坦诚一些,不要再绕来绕去了。我想听听,你打算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范永斗沉默了一会,才说道:“范文书,我需要事先告诉你,我所想到的解决办法,恐怕都将会减少大汗未来在人参生意上的收益。但我能够向你保证,我并没有从中渔利的意思。”

    范文程只是稍稍思考了一会,便脸色平静的说道:“如果你说的是事实,那么我会如实向大汗汇报,以大汗的宽厚胸怀,想来应该不会怪罪你的,你现在便请直说吧。”

    范永斗下意识的点了点头,这才开口说道:“第一种方式,便是把我们手上的人参交给晋商的大商号,以他们在各地的分号,应当可以把这些人参悄无声息的销售出去。

    但是,这些大商号并不会畏惧于大汗的权威,他们一定会借机压价,甚至还有可能拿一部分货物来抵押参价。”

    范永斗边说便注意着范文程的眼神,想要了解他对于自己建议的反应,范文程的脸色几乎没有什么变化,他毫不在意的说道:“这倒是一个方法,但是如果这样的话,我们又何必送货到张家口,便是在沈阳就有这些商号的分号。你接着说下一个主意吧。”

    “第二个方法便是,我明日亲自前往北京沙口场,看看现在的人参交易是怎么回事。如果可以,我希望能够找到医疗防疫卫生署的门路。

    如果我们能够弄到这个人参防伪标志,那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在北京出售,又或者干脆运到苏州、汉口的市场去销售。

    但是,我需要范文书为我做个证明,这人参防伪标志可不是我弄出来糊弄大汗的。而且这一趟运来的人参,恐怕收益要大大的缩水了。”

    范文程皱着眉头想了许久,才拍着面前的小几说道:“好,我也正想去京畿附近游览一番,就干脆陪你往京城走一趟好了。

    至于马护军那里,我要拜托你一件事,你找个可靠的人,带着他在宣府附近转转,这事应该没有问题吧?”

    没有选择余地的范永斗,只有硬着头皮回道:“这也是应该的,出发之前,大汗也托付过我打听下,左近长城关口、堡寨的守军将领。我会交代永福,带着马护军在附近转一圈,完成大汗的交代…”

    翌日下午,范文程同马国柱挥手告别,跟着范永斗紧急招募来的驼队,带着一批辽东带回来的人参、皮货等物品继续南下,前往了京城。

    张家口到北京约400里地,但是中间有200里是难行的山道。再加上这天气灰蒙蒙的,似乎很快就要下大雪了,因此范永斗放弃了缓慢的大车,只安排了7连近50匹骆驼的驼队赶赴京城。

    张家口经宣化到怀来,这一路地势较为缓和,因此可以顺着洋河开辟出来的宽敞河谷行走。

    但是过了怀来鸡鸣驿之后,商队就不得不同汇入了桑干河的永定河告别,折向东南。在燕山陡峭的山峰之间,和险峻的深沟边上行走。

    燕山山脉在此陡然高耸了起来,层层叠叠的山峦上,基本被森林所覆盖,行走其间或能听到虎啸狼嚎的声音。

    在这阴森的丛山中走了整整一天半,驼队终于看到了八达岭上雄伟的长城。一时之间,众人都有了逃出森林囚笼的感觉。

    在离开这条林间小道,准备进入长城之内时,范文程不经意的发现,一群色黄、面赤、长尾的猕猴,正从山谷对面的丛林中跳跃而过。让他觉得,这倒是一个好兆头,心里也舒服了许多。

    穿过长城后,他们便在附近的小村休息了一晚,然后从居庸关出了燕山。

    从层岚叠嶂的燕山山脉下到了河北平原,看着面前收获完毕的田野和远处时时出现的村子,大家都感觉自己似乎重新回到了人间一般。

    出了燕山,往北京去的路上,那可真是一路平坦的很。范文程有些惊讶的发现,从燕山脚下的出口开始,往北京方向的道路显然是刚刚修缮完成。

    不同于他在宣府和辽东看到的土路,这里的道路路面上全部铺设了碎石,宽度足以容纳4辆大车并行。更为难得的是,道路两侧还栽种一些树木,把道路同边上的田地给分隔了开来。

    范文程觉得,这些树木想来是为了保护,这条道路不被田主所侵占。他不由有些感慨道:“大明天子为了能方便往来祭奠先祖,修建这样的道路是不是太过于耗费民力了。”

    在他身边经过的一名驼夫刚好听到了他说的话,不由接口说道:“这位相公可就说错了,你要是进了北京城,你才会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好路。

    现在这条路还不算完成呢?据说,今后这条路会修的同京城里一样好,那样的话,从燕山出来往京城可以节约小半天时间呢。”

    从这位有些话痨的驼夫口中,范文程倒是打听到了,现今北京出现的不少新事物。

    除了如同整块青石制作的水泥道路外,在京城引起轰动的钟鼓楼大摆,还有被相公老爷们津津乐道的京城大图书馆。

    而这位驼夫谈的最多的,还是京城新出现的铁路,这种拿着两条铁轨铺设在地上的新事物,特别的让这位驼夫心向往之。

    特别是坐在铁路马车上驾驭马车的车夫,穿着特别制作的制服,看起来格外的威风。这位驼夫最为期望的,便是能攒够学费,然后去报考铁路马车司机的培训班。

    零零碎碎的听着这位驼夫说完了这些新鲜事,范文程还了解到,这一年京城大兴土木的修建了许多工坊,京畿附近还在大肆整修河道兴修水利。

    他大为惊异的说道:“朝廷如此大兴土木,是不是太过劳民伤财了,这么繁重的劳役,京畿附近的百姓难道没有怨言吗?”

    那名驼夫楞了下,才回道:“怨言什么的肯定会有,不过大部分人还是心甘情愿的。听说这次朝廷并不是免费征发徭役,而是给了钱的,朝廷说是什么以工代赈…”

    范文程颇为奇怪的问道:“既然有钱拿,为什么还会有怨言?”

    驼夫仔细回想了下才说道:“朝廷虽说给了钱了,但是下面管事的老爷们三克两扣的,也就不剩下什么了,最多也就能混个肚子圆罢了…”

    直到商队看到了西直门的高大门楼后,范文程才结束了同这位年轻驼夫的谈话,作为奖励他话语中透露出来的情报,范文程还赏了他一钱银子。

    进入了西直门之后,应付完城门官的范永斗才走到他身边拉着近乎说道:“范相公今日的兴致不错,那个下人没有在言谈中冲撞你吧。”

    范文程收回了打量着脚下道路的目光,看了他一眼说道:“怎么会,不过是听些乡野传闻,有什么冲撞不冲撞的。

    我在辽东时,就听说京师出了一种叫做水泥的新事物,能够化泥为石。我原本以为,这不过是那些人夸大其词,想不到今天见了实物,却真的是坚硬如石啊。”

    范文程说的时候,还用脚跺了跺地面,他的举止倒似乎引起了过路行人的注意,那些行人对他们两人指指点点的,直把两人当做了乡下土包子。

    范永斗也不好再说什么,赶紧拉着范文程跟上了商队。西直门是玉泉山向皇宫送水的水车必经之门,因此有“水门”之称。按照京城街道的旧制,大街二十四步阔,小街十二步阔。

    所以旧西直门大街在外地人眼中已经是宽阔非常,非常气派的形象了。不过以往京城街道除了正阳门大街,即皇帝出行的御道为石砌外,其他都是黄土垫道。

    这种黄土道路一旦使用久了就变得坑坑洼洼让人难以行走,时人谓:天晴则沙深埋足,尘细扑面。阴雨则污泥满地,臭气薰天,如游没底之堑,如行积秽之沟,偶一翻车,即三薰三沐,莫蠲其臭。

    这样的道路弊端是此时天下各地城市的通病,犹以北方最为严重。南方因为雨水太多,不得不在一些主要道路上铺设了石板路以供出行,当然这些都是较为富庶的南方城镇才有。

    范文程在沈阳并不觉得黄土大道有什么问题,但是出了燕山进入华北平原后,他就发觉野外的碎石路要比沈阳城内的黄土大道干净便利的多。

    而进入了西直门之后,他更是觉得北京人实在是太过奢靡了。西直门大街除了把原本的土质道路改成了水泥路面外,道路宽度也明显超过了二十四步阔。以他在心里的估算,起码有三十四、五步阔。

    这水泥道路中间高两侧低,在道路边缘还设置了下水渠道排水。道路的边缘还有一掌高的路缘石,把大街同边上的人行道分离了开来。

    这些人行道虽然没有采用水泥路面,但却烧制了方砖铺设在上方。如此一来,即便是下雨天行人也不用脚染泥泞了。

    人行道靠近街道的一侧,每隔五步便种植了一棵树木,部分地段还砌起了长方形的花坛。虽然现在是冬季,但是范文程能够想象的出来,这条街道在夏天是一个多么舒适的场所。

    如果京城大小街道完全按照这个样式去修建,明国百姓要多承担多少赋税啊,范文程行走在这街道上时,心中如此对自己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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