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百户林栋带着几名亲卫越过了范永斗的商队后,便进入了张家口堡。

    在张家口堡东南角的一所宅邸内,林栋向被崇祯发配到宣化来的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汇报了一遍他在来远堡查到的事情。

    “指挥使大人,这3个月来,我们在长城内外的主要关口、戍堡都安插了人手。

    根据我们的调查,这宣化一地的军队从上到下都同走私活动脱离不了关系。宣府总兵董继舒更是直接同张家口各家商号有着直接的利益关系,以我们手上的证据,已经可以抓人了。”

    对于跃跃欲试的亲信林栋的建议,骆养性却似乎没什么反应,他伸着双手在面前的炭盆上方烘烤着,目光看着盆中烧的发白的炭灰,想了许久。

    才悠悠说道:“先不动他,你继续让下面的兄弟收集情报,不要惊动他们。”

    林栋抬头小心的看了一眼骆养性的脸色,才颇为不甘愿的说道:“大人,我们手上的证据已经很充分了,足够将董继舒和他手下那帮将领都抓起来,为什么还要继续等待下去呢?

    之前朝廷对宣府军队重新整编,那个董继舒虽然在本地根基深厚,现在在宣府也无法再一手遮天了。现在抓拿这群军中蛀虫,可真的是最好的时机啊。

    只要破获了这件大案,有了这个功劳,大人不就可以返回京城去了吗?”

    骆养性撇了他一眼,才淡淡的说道:“怎么,想回京城了?”

    林栋不敢同他的目光对视,低下头回道:“这宣府乃是苦寒之地,虽说最近十多年因为通商而兴旺了起来,但是终究不及京师繁华。

    且只有大人返回了京师,才能重新回到锦衣卫的中枢去,再次获得陛下的信任,我等跟随大人之人,也才有个盼头啊。”

    骆养性沉默了一阵,才对着这个跟着他来宣府受苦的亲信说了几句真心话。

    “看在你跟着本官鞍前马后的效力,从无怨言的份上,本官就同你说上几句实话。

    这宣府总兵董继舒为边贸商贾大开方便之门,这些年来不知道有多少违禁货物进出了此地边墙。

    把他和他手下那群勾结商贾走私的官员都抓起来,的确是一件功劳,但是却不是什么大功。

    宣府有额定兵员4、50万,但是朝廷拨付的军队钱粮,几十年来都只有二分之一左右。宣府本就是贫瘠之地,土地产出不多,想要养活这么多军士,显然不容易。

    这边关将士靠着纵容商贾走私赚上几个辛苦钱,赖以养家糊口,在本地那是人人皆知的事情。

    我等拿他同商贾勾结,纵容走私的事去抓人,恐怕本地的军将未必会服气。而且九边其余的军将,谁会同走私没牵连?这靠山吃山,靠海吃海,可不是什么空话。

    我们用这个名义动董继舒,他们兔死狐悲之下,说不得便要拿我们当成眼中钉了,这可是众怒难犯啊。

    想要动董继舒和他的部下,把他在宣府营建的关系网都撕开,一般的走私活动是扣不住他的。除非能找到,他同军械走私有瓜葛,我们才能一口咬死他。”

    骆养性说到这里停顿了下,看了一眼低头不语的林栋,才继续说了下去。

    “再说了,董继舒在宣府的确算是个人物,但是放在大明,放在京城,他又算个什么玩意。

    你真觉得,我们现在把这案子捅出来,陛下会觉得这是什么了不起的功劳?

    现在大明百姓最为津津乐道的事,还是孙承宗在丰镇击败林丹汗的胜利。我们要是现在把案子捅出来,天下有几个百姓会关注这件事,当道诸公难道会觉得我们办的案子,要比边军打胜了蒙古人重要?我看不见得啊。

    所以本官才希望你去劝说兄弟们再忍耐一段时间,或是等拿到了他同走私军械有关的证据,或是等待朝廷中的局势出现了变化。到了那个时候,我们做的事情方才会被陛下重视起来…”

    同样在张家口堡,离骆养性所居住的宅院不远的范家大宅内,把范文程请到了自己书房后,范永斗打发走了身边伺候的仆役,亲自为范文程沏了一壶茶。

    两人在书房内间围炉而坐,这间书房的内室虽然不大,但是布置雅致,又在火炉上方设置了一个精致的黄铜烟道,因此室内温暖如春,但又几乎闻不到什么烟火气。

    范文程轻轻饮了一小口茶水,不由小小赞叹了下:“真是好茶,果然要喝好茶,只能在关内品尝啊。”

    范永斗客气的说道:“这些茶是我在湖广买下了几座茶山,自家出产的粗劣之物,要是文书不嫌弃,回程时不妨带些回去享用。”

    范文程笑了笑,没有接他的话,他再次饮了口茶水,才放下茶盏说道:“刚刚在席上看范掌柜颇有为难之色,你故意把马护军灌醉了,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要对我说?”

    范永斗的确是想要对他说些什么,不过听了范文程的话,他又有些犹豫不决。

    看着范永斗欲言又止的样子,患得患失之间,全然没有往日的精明强干,不由让范文程有些鄙夷了起来。

    “果然只是一介逐利的商贾,真到了事情的紧要关头,反而变得犹豫不决了起来。”范文程心里如此想着,但是他面上却带着温和的笑容劝道。

    “范掌柜若是遇到了什么难题,不妨对我直说。所谓一人计短,二人计长么。再说了,现在我们和你可是一条船上的乘客,若是船出了什么问题,大家可都没地方可逃。”

    听到范文程的劝说,范永斗这才顺水推舟的说道:“我请范文书单独来书房谈话,确实是大汗的生意出了一点小问题。

    那位马护军性情急躁,我不敢直接告诉他,所以想要先同文书通个气,先商议个应对措施出来。”

    范文程心底一沉,虽然他同兄长范文寀,在后金军攻下抚顺后就投靠了女真人。但是真正得到信任,却是在黄台吉登基之后。

    在这位天资横溢的女真四贝勒面前,他已经是从身到心全部都被降服了。

    范文程自认是北宋范仲淹之后,他自然明白一件事。他和兄长主动投靠女真人的行动,究竟算是叛变投敌的中行说,还是保存名教的耶律楚材,只在乎于女真能否入主中原。

    这也是辽东投靠女真的汉人缙绅,心中念念不忘的目标。所以在后金国内倒是出现了这样一种怪异的倾向,女真亲贵觉得后金国同明国应当以长城为界。

    侵攻山海关以南的土地对于后金来说,不仅是一个沉重的负担,还会让女真人在关内流干血液。

    但是投降后金的明人将领和辽东汉人大户,都极力劝说后金大汗南下,趁着明**队腐化,而百姓对朝廷离心的时机,入主中原,成为第二个大元。

    包括范文程在内的汉人官员们,一来是觉得只有女真人入主中原,才能洗刷他们投降蛮族的耻辱;

    二来他们认为,大明地域辽阔,人丁茂盛,如果让它休养生息一段时间,恢复了过来。不要说女真人南下入主中原,便是这辽东能不能守住都是一个问题。

    如果明国真的恢复了生气,又击败了女真夺回了辽东,他们这些投降了女真的汉人要怎么办?是坐等朝廷对他们清算,还是跟着女真人跑到老林子里去当野人?

    然而女真亲贵们,在努尔哈赤的带领下连续对明军取得胜利,又看到辽东明人和明军的懦弱无能,因此相对于这些投降他们的辽东汉人也轻视了起来。

    他们认为,这些汉人上不得战场,只适合于用作田奴或是工匠,他们拼命撺掇女真人南下,显然是不安好心。是想让女真人消耗在同明人作战的战场上,这样他们说不定,又能找准机会再反叛回明国。

    而接任努尔哈赤就任后金大汗的四贝勒黄台吉,在后金国这种歧视汉人的氛围下,能够亲近他们,并认为女真人肯定能够入主中原,但不是现在南下的主张,可谓是难能可贵。

    这也使得辽东汉人迅速团结在了,这位新任后金大汗黄台吉身边。范文程知道,在女真八旗的军制中,现在这位后金大汗的实力最为虚弱。

    而想要增强黄台吉的实力,除了在政治上拉拢年轻的女真亲贵,对其他三大贝勒进行分而治之的政策外,最重要的还是找到钱粮。

    只有黄台吉手中拥有大量的钱粮,才能够收买那些没什么积蓄的八旗中下阶层,和女真新生代亲贵。从而让他在女真内部得到最广泛的支持,从而击败女真族内的其他政治对手。

    而范永斗现在告诉他,大汗的生意出了问题,这顿时让他有些失去了平常心。

    范文程脸色微变,口中有些急促的说道:“这是怎么回事?范掌柜你此前在沈阳是怎么向大汗夸下海口的?现在我们屁股还没有坐热,你便告诉我这生意出了问题,你想要做什么?”

    看着一路上颇有城府的范文程,现在都开始气急败坏了起来,范永斗心里倒是安慰了下自己,幸好没有让那个马护军一起过来,否则说不定那位当场就要闹将起来了。

    “范文书请先别动气,你先听听事情的原委,我们在商议接下去的对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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