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信、郑廉同身边的河南同乡商议了几句,李信便站了出来,对着崇祯屈身行礼之后,便开始讲述自己在家乡的见闻。

    朱由检让许显纯、杨所修带人去河南,对河南士绅地主征地、征粮,他早就有所准备,这些人在执行中会出现一些问题。

    不要说现在,即便是后世,在近现代组织度第一且怀抱着信仰的党员领导下,对整个中国进行土改的过程中,都出现了不少相当出格的错误。

    而许显纯、杨所修所带领的旧式官吏,去执行这样近乎于土改的政策,他们要是不闹出问题来,那才是奇怪了。

    朱由检觉得,只要这两人别把征上来的土地和粮食全部揣入自己的口袋,他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河南举人李信的发言,果然证实了他的猜测。许显纯、杨所修两人显然不明白什么叫文明执法,他们执行征地、征粮政策的方式,跟国民党征粮的方式基本没有什么区别。

    他们抵达地方后,首先要求本地县令召集当地士绅入城开会,在会上要求各家报出自家的土地、存粮数目,然后填写自愿缴纳土地、粮食的贡献书。

    在这个过程中,有些士绅通过向两人行贿,把自己该出的土地、存粮转嫁到了对头身上;或是干脆把一些公用地或是荒地当做了自家土地上缴了朝廷。

    总而言之,为了躲避朝廷的征地、征粮政策,河南士绅们绞尽脑汁,把朝廷压在自己身上的重担转移了出去。

    这当然是一部分势力不强而又较为聪明的士绅做法,还有一些不够聪明,又自持在当地占据了大半个县土地的大地主,则对朝廷颁发的政策嗤之以鼻,并不愿意理睬。

    在这些占有了数万亩或是数十万亩土地的大地主眼中,自己才是本县的地头蛇,不要说许显纯、杨所修这些朝廷派下来的官吏,就算是本地的县官和卫所,他们也一样不放在眼中。

    河南卫所虽然多,但是卫所制度凋零的今天,一个卫所能拉出几十上百壮丁,那就算是不错了。但是他们只要一声令下,光是自家庄园内的僮仆,都能集结起数千或是上万人。

    在这些大地主们看来,许显纯、杨所修执行朝廷政策可以,抓一抓那些小虾米,不招惹到自己也就算了。如果真的招惹到自己,那么他们便要学一学江南士绅,召集自己的僮仆,和租种自己土地的佃农,把这些阉党余孽给赶出本县去。

    这些大地主们在当地势力极大,之前的河南义民反抗征购粮食的行动,也大半是他们在幕后发起的。就算这个行动偏离了初衷,义民变成了真正的暴民。

    那些乱民组成的军队,也不敢攻击这些势力雄厚的大地主庄园。毕竟他们的庄园修建的无比坚固,不仅有着半军事化训练的家丁,还装备着精良的武器,又存储着大量的粮食物资,不是拿着木棍的乱民军可以攻下的。

    在他们想来,许显纯、杨所修再怎么说也是朝廷的官员,如果到了地方上激起了民变,他们吃不了也要兜着走。所以这些大地主们听说了他们给出的条件后,便打定了主意要用武力抗拒,这种同抢劫没什么区别的命令了。

    但是他们采用以往的经验去测度许显纯、杨所修的胆子,显然是犯了大错。许显纯、杨所修显然不在乎河南乱不乱,他们先下手的地方,都是靠近河南南部的三府。

    这三府靠近大别山和淮河,之前被洛阳知府孙传庭和河南巡抚郭增光联手,把河南北部、东部的乱民都给赶进了,以大别山为中心的几个县内。

    对许显纯、杨所修来说,这河南南方三府都算是沦陷区,出了问题都可以推到乱民头上去,或者干脆就把顽抗者当成乱民土贼清剿了。

    正如这些河南大地主所预料的,河南的卫所军早就烂到底了,根本不会是他们蓄养的家丁的对手。

    但是许显纯、杨所修压根就没指望使用河南卫所,他们直接从凤阳调来了守陵部队,还有陕西的一些部队,而河南卫所召集来的人马作为了向导和守备部队使用。

    不管是凤阳的守陵部队,还是陕西的军队,同这些河南人都攀不上交情。

    再加上许显纯、杨所修公开宣称,剿灭了这些割据地方的土贼,浮财的三分之一会直接分给参与进攻的部队,而缴获的存粮将会用于陕西赈灾。

    如此一来,以安徽、陕西人为主力的剿匪部队,在作战中显得异常勇敢。

    这些河南的大地主们,很快就发现自己的美梦破碎了。他们的家丁、僮仆往日能把身边虚弱的卫所官兵打个头破血流,那是因为他们认为自己主家的势力比对方强,他们打的不是朝廷的官兵,而是某个卫所指挥的家奴而已。

    一旦朝廷派出了正规军队,真把他们当做反贼来剿灭了,这些家丁、僮仆立刻便手软脚乱了,一些家丁见势不妙,还直接打开了大门迎接朝廷官军反正了。

    原本想要用武力反抗征地、征粮的河南士绅,立刻被朝廷这种血腥的手段给吓住了。他们放弃了武力反抗,重新在体制内部寻找攻击许显纯、杨所修的手段。

    另外便是,一部分河南士绅干脆把自己的土地托庇于,一些真正的豪门望族名下,或是宗室的名下,希望能够躲过这一劫难。

    许显纯、杨所修过往的名声本就不好,对于两人在河南掀起的风暴,河南士绅已经恨之入骨。

    因此他们一边四处联络朝中的大员,一边又资助了李信、郑廉这样的河南士人上京告状,一心想要把许显纯、杨所修置于死地,恢复河南的安宁日子。

    这位名叫李信的河南士人口才便给,思维也非常的清晰,向崇祯诉说时,条理分明的给许显纯、杨所修归纳了,11项大的罪状和21项小罪。

    在他富有感染力的控诉下,朱由检也注意到,不少在座的学生们,脸色也有些义愤填膺了起来。

    朱由检转头看了看坐在他右边的钱谦益,只见这位钱阁老正眼巴巴的看着自己,显然他对于李信的控诉没有任何应对之策,正等着自己的指示呢。

    朱由检低下头思考了片刻,便抬头对着李信微笑着说道:“说的好啊,如果你刚刚说的都是真实的话,那么我们的官员的确是要好好整顿一番了。”

    站在李信身边的郑廉赶紧插话说道:“回陛下,学生敢以性命担保,李举人说的都是事实,而且许显纯、杨所修两个奸贼,在地方上干的事要比这坏的多…”

    “放肆。”朱由检突然一拍身边的茶几站了起来,打断了郑廉的话语。

    一众士子下意识的低下了头,不知道皇帝为什么突然发怒。而门外的御前侍卫听到了崇祯的怒喝后,顿时如临大敌的冲了进来。

    朱由检看着这些等候自己命令的御前侍卫,对着他们挥了挥手,这些按着腰刀冲进来的御前侍卫,顿时收敛了杀气,井然有序的退出了房间。

    朱由检重新把目光转向了郑廉,语气冰冷的训斥道:“你不过是区区一个举人,许显纯、杨所修都是朝廷正式任命的官员,你有什么资格在朕面前羞辱朝廷命官?你还懂不懂上下尊卑,知不知道什么叫三纲五常?”

    郑廉一时语塞,李信倒是镇定的从旁为他辩解道:“还请陛下息怒,郑举人是见到许显纯、杨所修在河南荼毒士民,一时出于激愤,所以才在陛下面前失态。”

    朱由检盯着跪在地上请罪的郑廉、李信看了许久,才稍稍平和的说道:“朕如果不是看在你们有可能说的是事实的份上,还会容许你们继续在这同朕谈话吗?

    朕让你们坐下来同朕商谈,那是看在你们心忧国是的份上,你们可以向朕汇报事实,对于你们讲述的事情,朕也要派人下去一一核查的。

    如果真的有这样的事,那么朕自然会命人查处相关的官员。但是在事情没有搞清楚之前,没有人可以这么肆无忌惮的对朝廷命官进行人身攻击,除非你们是存心想要羞辱朝廷,羞辱朕。”

    郑廉脸色苍白,在李信的提醒下,赶紧向崇祯自辩道:“学生绝无此意,是学生这几日心神不宁,所以一时失言。”

    朱由检看了看房间内其他士子们,对于他刚刚的训斥,不管是燕京大学的学生还是河南士子,都低头不敢有所动作。

    倒是那几位燕台十子之盟的士子有些异样,那位叫做夏瑗公的青年很有跃跃欲试,要同自己辩驳的意思。不过他的肩膀却被身边的张溥、王崇简给按住了。

    朱由检扫过一眼之后,方才缓缓坐了回去,对着身边的钱谦益说道:“钱先生,朕倒是没有想到,这些官员一旦离开了朕的视线,离开了朝廷的视线,到了地方上就能做出这等事来。

    朕以为这件事要好好进行调查,我们不能放过一个坏人,也不能冤枉一个好人。”

    钱谦益脸颊微微有些潮红,倒像是刚刚被崇祯惊吓到了,他赶紧对着皇帝回道:“臣回去之后,一定向内阁传达陛下的御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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