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检直接走到了嘉乐殿前方,靠近西海子的五龙亭内,这亭内早就有一个人坐卧不安的等待着他了。

    当内侍把他带到五龙亭之后,就走出了门外,留下了汪逢元一个人。虽然五龙亭正对着的西海子,此时阳光明媚,水波荡漾,海子的一角还有一片荷花亭亭玉立,可谓风光无限。

    但是站在窗前临湖眺望的汪逢元却心思重重,无暇关注着这北方难道一现的江南水乡风光。他站在此处,更多的是想吹吹从湖面而来的凉风,好让自己的头脑清醒一些。

    汪逢元的烦恼并不是因为就任了这银行行长后,被京城权贵们为难的险恶环境,毕竟在他的一生之中,这种被权贵以势凌人的事遇到的并不少。

    以他经商数十年积累下来的丰富阅历,还是能够应付的过来的,也就是那位地位尊贵的福王难以打交道一些而已。

    令他现在如此愁眉不展的原因,是因为福王家奴那天在银行闹事,结果让京城各商家动摇了对纸币的信心,纷纷上门开始提出现银,在这些商家的带动下,一些京城百姓也起了恐慌心理,不是拒收纸币,就是第一时间把手中的纸币花出去。

    如果不是依靠四海商行的流水,还有宫内内库库银的紧急调拨,让他撑过了这几天,汪逢元真不知道应该如何向皇帝解释现在的状况。

    但是不管四海商行还是宫内的存银都是有限的,如果不尽快恢复百姓、商人对于纸币的信心,那么刚刚建立起来的纸币信用,很有可能就会变成第二个大明宝钞,这对于中央银行来说就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汪逢元正想着今天要如何说服皇帝,先暂时停下中央银行在各省的扩张筹建活动,巩固好两京、河南、湖广几省的银行网点时,随着门外内侍的通报,皇帝已经驾临五龙亭了。

    汪逢元赶紧转身向门口走去迎接,当他正想要向刚刚进门的崇祯跪下行礼时,却见皇帝快走了几步,生生扶住了他的双臂,爽朗的说道。

    “汪老不必多礼,朕今日要先向你陪个不是,这几天银行的事务可让你受累了。”

    崇祯的举动,让汪逢元有些受到了惊吓,不知道是继续行礼还是该起身。而听了皇帝的话语之后,他更是有些惶恐的说道:“小民岂敢受陛下之礼,这银行事务也是小民分内之事。”

    趁着汪逢元说话之间,朱由检已经硬生生的把他扶起来了,他直率的说道:“自然是朕的不是,要不是朕让你扣下福王叔父的家当,先挪用了去收购河南、山西、湖广等地的夏粮,银行又怎么会拿不出钱来呢。”

    汪逢元躬着身子小心的说道:“要不是陛下紧急动用了内库的银两,小民也无法应付福王的追索。不过陛下,接下来是不是从南方调拨一部分资金回京,先暂缓对西南、两广之地开设银行网点,好稳定住京城的局面?”

    朱由检回头对着王承恩吩咐道:“去拿些茶水来,另外搬张椅子来,朕要同汪老坐下叙叙话。”

    当王承恩吩咐内侍去准备时,朱由检才对着汪逢元说道:“汪老不必担心,福王叔父那边朕已经交待过来,他很快就会把银两存回去,不会再拒绝接受纸币了。”

    汪逢元顿时感觉如释重负,他这才笑容满面的对着皇帝说道:“多谢陛下援手,如此一来,京城内的商家们必然会安定下来,这纸币的信用也就保住了。”

    但是崇祯接下来的话语顿时让汪逢元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心里有些发苦的说道:“陛下准许晋商创办一间商业银行?其实,其实只要陛下缓上两年,小民主持的中央银行也能凑出这笔银子,购买修建山西铁路公债的。”

    朱由检脸上也有些阴郁的说道:“朕也不想如此,但是按照目前的形势,陕西今年大荒已经是必然之局,去岁大旱,今岁又大旱,连续两年大荒,若是不能给陕西的百姓找一条活路,那么陕西必然是要大乱的。

    山西一乱,四川、湖广、河南、山西这些临近的省份就必然要受到影响。现在云贵川三省交界的奢安之乱还没有平息,再让陕西乱起来,那么大半个中国就都乱了。

    地方一乱,百姓就不能生产,商人就不能经商,国家的财税就会枯竭,那么就更无法赈济灾民和平息叛乱了,这就是一个恶性循环。

    汪老,你作为一名商人,应该比朕更能了解,战乱对于商业的破坏力。而且西北一乱,江南、内陆生产的丝绸、布匹、茶叶等货物,将会丧失一个相当大的市场。

    如果这些货物制作出来却又销售不出,那么江南百姓同样会蒙受极大的损失。所谓国家者,正是这种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

    汪逢元刚刚升起的几许怨气,迅速被皇帝描绘的可怕前景给驱散了。他立刻端正了自己的态度说道:“还是陛下目光深炬,这山西临近陕西,若是能够从陕西招募百姓修建山西铁路,不仅大大减轻了运粮入陕的压力,还能就近筹集河南等地的粮食。

    如此一来,陕西百姓也就能挨过今年了。小民果然是眼皮子浅了些,小民愿意听从陛下的命令,支持晋商建立这个商业银行。”

    这时,王承恩已经安排内侍摆好了桌椅,朱由检招呼了汪逢元坐下后,才继续说道:“你刚刚说的不错,这正是朕想要立刻推行修建山西铁路建设的主要原因。

    此外,如今大同边镇外,蒙古部落内乱,朕不能让他们决出胜负之后,威胁到我大明边墙,也不能让他们把战争拖延下去,阻塞草原上的商路。

    所以,大明需要介入这场战争,而想要打赢战争,收拢蒙古各部的人心,没有足够的物资是不成的。

    因为蒙古部族的内乱,导致今年马市无法开启,那些晋商手中积压了大批的物资,只有他们把物资贡献出来,大明才有资本打这场仗。

    不管是朝廷还是内库,现在都拿不出这么多银子来,朕只能让他们接受纸币,采取延后付款的方式,所以朕需要他们的支持。”

    皇帝的再三解释,终于打消了汪逢元心里的最后一丝疙瘩。看着汪逢元解开胸怀后,崇祯才松了口气,在这个阶段,他可不希望徽商对自己存在戒备的情绪。

    朱由检对着身后伺候的王承恩吩咐了一句,不一会两名内侍托着一套斗牛赐服,还有一块铁牌走了进来。

    朱由检指着这些物什说道:“朕也听说了,除了福王叔父之外,一些勋戚也找了银行不少麻烦。

    汪老年岁也大了,要是没个身份,恐怕等中央银行更为兴盛之后,光是应付这些权贵都要精疲力尽了。

    朕听说了,你是鹤城乡人,因此朕赏赐你斗牛服一件,并晋爵位:鹤城男。今后,许你见朕不拜,并有随时向朕求见的权力。”

    汪逢元顿时起身离椅,郑重的向皇帝跪拜行礼谢恩。虽然他一直想着,什么时候皇帝能兑现承诺,给他封赏个官职。

    但是他可没想过,皇帝会这么快赏赐了他一个爵位。虽然子、男两个爵级刚刚恢复不久,在原先的勋戚眼中不值得什么。

    但是对于原本社会地位不高的商人来说,这无疑已经是一步登天了。有了这个爵位再加上赐服,他就不必再对着那些官员和权贵行跪拜大礼,而只要行常礼就可以了,且对方同样要做出还礼。

    对于一个拥有着大量财富的商人来说,这种地位上升带来的满足感,比起在名妓和名士身上花钱,来显示自己的名声,要高出不知多少倍了。

    唯一让汪逢元感到遗憾的是,这个爵位不能世袭,他倒是很想让皇帝把这个爵位赏给自己的儿子,但是他也知道这大约是不成的。

    看着汪逢元接受了封赏后,就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眼睛始终瞄着边上放着的铁牌和赐服。崇祯也不由为之莞尔,他不得不敲了敲桌子,把汪逢元的注意力吸引了回来。

    “朕还有话对你交代,除了这个爵位之外,朕会让都知监派人,在银行内部成立一个安保部门,主要是保证银行资金的安全。

    一是应对外部风险,二是应对银行内部的风险。这个部门只负责安全问题,不会干涉银行业务的实施,也接受你的领导。如果他们之中有人超出了朕许可的权力,你可以立刻向朕报告,朕会替你处置他们的。”

    汪逢元心里虽然有些担心这些宫内派出人员会不会胡乱行事,但他还是决定先接受皇帝的意见,待日后看看他们的行事再说。

    虽然接手银行事务不到两个月,但是汪逢元已经发觉,这还没成型的银行所能调动的资源已经完全超过了他的预期,甚至于往日在他面前高高在上的官员们,对他的态度也越来越平易近人了。

    他虽然很享受于这种身份变化,但是阅历丰富的汪逢元也清楚这不是什么好事。他现在得到的一切来自于皇帝的信任,如果皇帝对他起了疑心,那么他现在的一切就都会归于虚无。

    宫内派人加强了对于银行的监管,从另一个方面来说,等于是减少了他所承担的压力和责任。

    看着汪逢元接受了自己的提议,崇祯心里也少了几分对于他的疑心。崇祯正准备接下去说最后一件事的时候,一名内侍走了进来,向崇祯禀告,嘉乐殿内的五位山西商人已经商议妥当,决定接受皇帝提出的几条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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