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初的北京,白天的气温已经开始让人感觉有些炎热了。将近中午时分,街上的行人也渐渐稀疏了。

    广渠门内两名军士躲在门洞内的阴影下,驻着手中的长枪,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多是些家长里短的闲话。

    两人正聊的热烈的时候,远处数辆四轮马车不急不缓的向着广渠门跑来了。军士姚老根听到声音后,撇了一眼马车来处,便对着同伴说道:“是驿站的车子,快回岗位上去。要是让那位大人看到我们脱岗,我们可要挨罚了。”

    两名军士说话之间,匆忙跑出了门洞,站在拒马前等着马车经过。这些四轮马车都是文思院新研制出来的,比双轮马车坐的舒服多了,且还装上了玻璃窗,可以挡住尘土,却没有隔绝阳光进入车厢。

    马车穿过了广渠门进入了外城之后,第二辆马车内,一名样貌出众的少女就好奇的掀开了车帘的一角,想要看看京城的景物是个什么模样。

    车厢内还坐着另一位岁数略小的少女,她鬒发素额,修眉玉颊,丹唇皓齿,还有一双灵气十足的大眼睛。看上去年纪虽然只是盈盈十三、四岁,但是已经略显出几分绝世佳人的风姿了。

    车厢内端庄就坐的少女,虽然心理对帝京的景色也有几分向往,小心的顺着姐姐的脖项后面,偷偷看了几眼窗外的景物,但口中却还是有些怯怯的劝说道:“二姐还是把帘布放下来吧,母亲不是告诫我们,出门在外不要抛头露面,以免被奸人看去起了坏心吗?”

    叶小纨一边好奇的看着,街边正在种植行道树和铺设地砖的人,一边满不在乎的说道:“母亲说的是路上,现在我们已经进了京城了,天子脚下那里还有什么歹人。

    这一路我可是被闷坏了,每天只能在晚上出来走动透气。我不管,现在我要好生晒晒太阳。”

    叶小鸾眼珠子转了转,便说道:“我听父亲说京城最多轻薄浪子,若是一不小心看见了姐姐的样貌,就此跟随了上来纠缠。母亲和祖母不就知道,姐姐在路上不听教诲了吗?”

    叶小鸾的话语终究吓唬住了叶小纨,她意犹未尽的放下了窗帘,然后转头对着妹妹张牙舞爪的说道:“我要是轻薄浪子,就先把你抢了去…”

    两姐妹在车厢内嬉闹了起来,给马车经过之处,留下了一些渐不可闻的笑声。

    车队经过了宣武门,在内城继续奔走了一段时间后,在安富坊一条巷子内停了下来。

    当沈宜修扶着婆婆下了马车时,发觉出来迎接自己等人的只有管家叶山,她不由有些失望的问道:“昨日老爷没有接到,我让阿福送来的信件吗?”

    管家叶山赶紧回道:“回老夫人、夫人,老爷本来是要请假在家中等候的。不过今日一早,陛下诏老爷去相见,所以…”

    叶母出声打断了管家的话说道:“终究还是公事要紧,仲韶能被皇上召见,总是一件好事。宛君你陪我进去,舟车劳顿,老身想要梳洗一番,然后稍事休息会…”

    被妻子、母亲惦记着的叶绍袁,却一点也不觉得被皇帝召见是件什么好事。

    他从南京国子监转任北京工部主事,理论上来说是高升了,且工部主事还是一个外人眼中的肥缺。

    但是对于叶绍袁来说,他反倒是更为怀念在南京国子监谈论诗文的生活,而厌恶工部这种同工程数字打交道的乏味生活。

    新皇帝登基之后,工部的事务就更为繁琐了。他一度想要就此辞官归隐,回乡下去做个悠闲的士绅。

    不过还没等他主动辞官,他已经在工部的官员重整中剔除了出来,被调任到了燕京大学担任文学院的院长。

    作为吴江有名的文人世家,叶绍袁在江南文士中名气甚大,他担任文学院的院长倒是吸引了不少读书人报考大学。而从工部主事到大学教授,对他来说反而更是如鱼得水了些。

    叶绍袁得到了新任命之后,暂时熄灭了辞职的念头,而京中开始种植牛痘预防天花成功后,他立刻想起了自己的几个宝贝女儿。

    这年头天花乃是不治之症,就算有些人体质好能够抗过去,但也会被天花毁了容貌。

    叶绍袁对自己的女儿宝贝的很,既然京城出现了预防天花的牛痘种植技术,他便立刻想要妻子把儿女带到京城来,好尽快种植牛痘,再不被天花所威胁。

    然而叶绍袁在大学内舒心的日子没过两日,皇帝又想出了一个新花样。

    在大学内建立文学馆,研究白话文写作,编写白话文,开始传播新文化运动。

    对皇帝建立文学馆的想法,叶绍袁很支持。但是看着这些被皇帝招募来的文人,叶绍袁实在是有些无语。

    同为苏州府的世家子冯梦龙,不过是一个终日同歌姬厮混的无行文人,虽然写了不少文章和,但是50多岁了都未能中举。

    桐城阮大铖,虽然颇有才华,尤善词曲,但是先入东林又出卖东林师友,人品可谓低劣。

    乌程凌濛初更不过是一个区区廪膳生,仅仅因为写了一本初刻拍案惊奇,就落入了皇帝的眼中。

    叶绍袁看到这些人心中不由大为摇头,不过他转头看到身边的小舅子沈自晋、沈自征两人,他倒又觉得皇帝选人眼光似乎也没那么差。

    叶绍袁正胡思乱想之时,坐在上首的皇帝已经开口,对下方站立的十多位文人说明他成立文学馆的用意了。

    “朕自发蒙以来,除了四书五经之外,也算是读了不少杂书散曲。然而朕发觉,发人深思,引人积极向上的极少,倒是宣扬因果报应,迷信思想的不少。

    给帝王将相,公子王孙,才子佳人作传的书极多,而描写普通人喜怒哀乐,直面社会问题的书不多。

    今日大明内外交困,北有东虏,南有奢安之乱。西北地区灾荒不断,百姓典妻卖儿,只为求几餐饱饭。而同为大明,东南之地尚有一餐花费上百两,犹嫌无下筷处之豪商。

    人若是无有精神,则与禽兽何异?是以朕开设文学馆,就是要推动新文化运动,破除那些愚弄百姓的迷信思想,揭露那些口上道貌岸然,实际上却整天干着男盗女娼的伪君子的真面目。

    朕希望能够用新文化运动,去唤醒我大明浑浑噩噩,不知为何而活的百姓们。也希望新文化运动,能够扫除那些士人身上好逸恶劳,袖手空谈,不愿意做事的恶劣风气。重新塑造我大明士人积极向上,以天下为己任的精神面貌。”

    皇帝的话语,让下方的文人们不由窃窃私语了起来,而阮大铖却眼睛发光的注视着皇帝,似乎看到自己东山再起的希望。

    沈自晋不由自主的出声向皇帝请教道:“陛下所言不可谓不好,但是敢问陛下,究竟什么才是新文化呢?”

    朱由检略略沉默了一会,便开口说道:“一切文化都是有态度和立场的。所谓立场,就是我们对于各种具体事物所采取的具体态度。

    比如说,朕最喜欢的《杜十娘怒沉百宝箱》这篇,这篇文章好就好在歌颂了一个执著追求爱情和自由的女子,而不是落入俗套的讲些才子佳人的春梦。

    在百姓眼中,杜十娘是一位天真善良、机智谨慎、知情重义、刚毅坚强的女子。但是在道学家眼中,这不过就是一个*罢了。

    究竟是歌颂杜十娘勇敢的追求爱情呢?还是批判她勾引了一位前途无限的士子呢?这就是我们站在什么立场上的问题。

    今日之大明,若是不能唤醒最广大的民众,则无法挽回我大明之时运。所以新文化运动的宗旨就是,站在民众的立场上,歌颂百姓追求的真、善、美。

    批判和揭露站在民众对立面的,伪君子、贪官污吏、土豪劣绅,还有享受着国民的供给,却试图向外族出卖自己同胞的汉奸…”

    崇祯对于这些从各地征召来的文人的谈话,尤其是立场和态度问题的说法,让他们大感震惊。

    在场的文人中,大约只有冯梦龙、凌濛初、阮大铖最为积极响应崇祯的主张。

    其中冯梦龙是真心触动了,他写杜十娘这篇时,大有借男女之真情,发名教之伪药的意思。因此对于崇祯所言的立场问题,感悟的最为深刻,大有顿悟之意。

    凌濛初赞同应当揭露贪官污吏的**行径,从而整肃公俗良序,但是他对于皇帝所言,要站在广大的民众的立场上写文章,则颇为不认同。在骨子里,他依旧还是士绅中的一员。

    而阮大铖心里毫无触动,但是却最为积极支持皇帝,他把这当做了获得皇帝欢心,重新回到朝堂上的捷径。

    会议的最后,崇祯交给了众人一个任务,要求他们为驻守西平堡的官兵写一篇文章,或是一折戏曲出来。

    罗一贯,甘州卫人。从小由寡母抚养,刚烈耿直,以三千人守西平堡,与后金军主力血战竞日,明军叛将李永芳劝降,罗一贯凛然拒绝,说:“岂不知一贯是义士!”

    激战中一矢飞来,射伤罗一贯一眼,使之不能指挥。最后*用尽,乃北面再拜,曰:“臣力竭矣。”横剑自刎。此战中,都司陈尚仁、王崇信亦战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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