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检看了过了会同馆安排的,各省商人讨论小组的分会场后,拿过了一只铅笔勾勒了几处会场后说道:“今天上午,朕先和陕西、陕北、四川、湖广三省的商人谈谈…”

    明代的陕西是一个囊括后世陕西、陕北、宁夏、甘肃四省在内的广阔行政区域。

    在朱由检的建议下,召集商人代表时,陕西被分割成了陕西和陕北两块代表区域。陕北包括了宁夏区域,而陕西留下了甘肃区域。

    虽然陕西的行政管辖区域非常大,但是大商人都不多,且主要集中在西安和汉中区域。

    汉中商人以经营茶叶为主业,而西安商人则主要追随山西商人从事盐业、粮食贸易及边塞贸易。

    虽然分成了陕西和陕北两个部分,但是两个区域的商人代表提出的问题基本没有什么区别。而据会同馆传回来的消息,两处的商人代表经常在一起开会。

    于是朱由检干脆一起召见了两处的商人代表进行会谈,40名商人代表加上皇帝身边的近侍,把黄字院内的一间大屋子挤的满满当当的。

    汉中茶商田常浩、西安商人刘昭是这些陕西、陕北商人代表中的领导者,他们代表着这些商人们,把这几天总结出来的行商难处向皇帝做了一个陈述,然后就惶恐不安的坐了回去,等待着崇祯的决定。

    “朕已经看过了各位写上来的各种行商中遇到的问题,今天也亲耳听到了各位的想法。

    朕以为各位代表提出的不少问题,的确是朝廷没有尽到自己职责的体现。

    比如道路多年失修,导致运输不便。地方盗贼群起,商队非集结成大队人马不敢上路等等。这些都是朝廷的责任,朝廷应当管理起来。”

    听到皇帝没有无视他们提出的问题,这让一直警惕和惶恐的商人代表们都稍稍放松了些。

    刘昭更是带头向着崇祯叩首说道:“圣君体恤我等商民的苦痛,实在是我等商民之福气。我等乞求陛下子仁慈,减免我陕人之商税,好让我陕民有口饭吃。”

    商人代表们顿时也跟着拜倒了下去,试图让皇帝就此免去陕西商人的税赋。

    朱由检看了眼这位迫不及待想要给自己戴上高帽的陕商代表,不置可否的说道:“各位都起身吧,朕是来同你们讨论问题的,不是来听各位歌功颂德的。”

    刘昭偷偷抬头观察着皇帝的神情,看到皇帝脸上有些阴沉的模样,他立刻见好就收的带头起身站回了原处。

    看着这些商人代表们顺从的站回原处之后,朱由检的脸色才稍稍好看了一些,他继续开口说道。

    “商人分为行商和坐贾,这商税也分为关税和铺户税。大明征收的商税一向以关税为主,主要集中在长江及运河航道上。而陕西地区的商税却主要以铺户税为主,关税基本很少。

    朕这些日子研究了下陕西的民生状况,发觉主要原因就在于,陕西虽然地方广大,但是土地贫瘠,百姓并不富裕,且连年灾荒之后,陕西百姓已经家无余财了。

    陕西人连饭都吃不上了,那里还能有什么商业活动呢?而陕西商业以往最大宗的活动,莫过于同蒙古人进行茶马互市。

    但是陕西受灾的时候,草原上的蒙古人同样也在受灾,他们的牛羊马群都在不断的死去,根本没有足够的马匹跟我们进行互市贸易。

    且大明茶马互市的主要场所,一在河州,一在大同,河州地方偏远,运输成本高昂,且受到川藏茶马互市的竞争。而大同位于山西,交通便给,同蒙古各部距离更近,运输成本更低。

    所以陕西虽大,但是陕西商人的力量却很小。甚至于不得不依附于山西商人,方能支持下去。”

    崇祯的分析,让陕西商人们纷纷点头同意,对于陕西越来越艰难的商业环境,他们只有感受的更深。事实上,不少陕西商人都已经把商业活动转到了外省,他们对于陕西流离失所的大群流民已经嗅觉到了危险。

    田常浩对于茶马互市的衰退感受最为痛切,听了皇帝的言辞后,不由自主的开口说道:“陛下所言极是,我汉茶和川茶一向以甘甜而著名,在口外也声誉卓著。

    但是湖广茶商以劣茶充当好茶,以极为低廉的价格出售给那些番商,甚至于往茶叶中添加假茶,连带着破坏了我们这些边商的名誉。

    小民以为,要维护茶马贸易的规模,首先就要禁绝湖广劣茶进行茶马贸易,只有让那些番商恢复了对我大明茶商的信任,他们才会远道而来进行贸易。”

    朱由检对着田常浩点了点头说道:“茶马贸易中要对交易活动进行严格管控,不能让那些奸商损害了正当商人的利益,朕觉得很应该。

    但是用朝廷的力量去禁绝湖广茶叶,朕觉得不太好。今天朕能用朝廷的权力禁止湖广茶叶进入茶马贸易,那么你们就不怕,明天朕用朝廷的权力禁止陕茶进入茶马贸易吗?”

    田常浩顿时有些不知所措,期期艾艾的说道:“我等都是忠于陛下的臣民,陛下是圣明天子,为何要如此作为?”

    朱由检平静的说道:“陕西茶商是朕的臣民,湖广茶商难道就不是朕的臣民了吗?朕禁绝了湖广茶叶,就是你们眼中的圣明天子,朕要是禁绝了陕茶,湖广茶商难道不会把朕当做圣明天子吗?”

    田常浩腿一软,顿时跪下向崇祯请罪了。朱由检挥手让他起身之后,扫视了一眼在场的陕西商人代表们,方才开口说道。

    “陕西是个农业大省,大部分人都是靠农业吃饭,换句话说就是靠天吃饭。但是最近这些年气候异常,除了去年之外,都是灾害不断。

    古人云,三年丰收才能积蓄一年之粮。而陕西这些年的灾荒,早就把陕西百姓的积蓄消耗一空,如果接下来的年份,再遇上前些年的天时,陕西人还能活的下去吗?

    诸位应该都是陕西人,如果陕西大乱,各位的家人和亲族还能安乐的过快活日子吗?”

    皇帝的问话,让在场的商人代表们忘记了商税的事,勾起了他们对于家人担忧的情绪,虽然他们不少人已经准备把家搬离偏远的县城,但是想要把整个亲族都迁走,显然是不可能的事。

    一个是家乡的田地不能抛弃,一个祖宗庐墓不能抛弃。更何况,人离乡贱,物离乡贵。在这个宗族礼法的社会里,外乡人不受欺负那是不可能的事。

    不是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很少人会下这个决心,把整个宗族迁移到外地去。

    刘昭看了看同乡们的神情,咬了咬牙,再次上前对着崇祯拜倒说道:“圣明无过于天子,陛下如此关心我陕人,我等惟陛下之命而从,只求陛下能够救我陕人于水火。”

    在场的商人代表们,顿时跟上了刘昭的步伐,纷纷向着崇祯恳请道。这一次他们的恳求声,倒是真心实意了一些。

    朱由检站了起来,走到了跪拜自己的商人中间。他踱着步说道:“你们都指望朕去救陕人,但老实说,朕其实并没有这么大能量。真正能救陕人的,只在各位身上。”

    朱由检的话让这些商人们一头雾水,如果连皇帝都做不到的事,他们这些地位鄙贱的商人们又如何做的到。

    刘昭大着胆子询问道:“小民愚钝,敢问陛下此言何解?若是能救家乡父老,小民倾家荡产也愿意,可是小民的家产对于陕人来说,也只是杯水车薪啊。”

    朱由检看着他笑了笑说道:“就算把诸位的家产都算上,也不过是救上陕人一时罢了。所以各位不必担忧,朕要图谋你们的家产。”

    皇帝的话让商人们终于完全放下了心来,他们的确是想为家乡父老尽点力,但是要让他们倾家荡产去救陕西的流民,他们同样是敬谢不敏的。

    朱由检在过道上慢慢踱步说道:“种田是看天吃饭,想要不看天吃饭,就要大修水利,只有陕西百姓吃饱了肚子,口袋里有了余粮,各位才能卖的出去商品。

    在水利设施没有发挥作用之前,我们首先要赈济受灾的百姓。或是以工代赈,通过修缮道路来救助百姓。

    但是不管兴修水利、赈济灾民、修缮道路,都需要花费巨大的钱粮,可是国库里却是空空如也,完全负担不了这笔费用。

    那么钱从何而来,古人云: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我大明财富十之七八聚集在东南,半个苏州府的商税就抵得上整个陕西的商税。只要能够收取商税,朝廷就能负担这笔费用。

    为什么东南富裕而西北贫瘠,还不是因为西北地区要时不时的防备蒙古人南下。自我大明开国以来,蒙古破关而入不止一次,每一次都是陕西和北方地区受损,但是东南各省却次次安然无恙。

    为什么?不就是我们替他们这些南方人挡住了胡虏的入侵吗?陕西为大明做出了如此巨大的贡献,东南的商人们缴纳税收,帮助陕西人建设家园,难道不应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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