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允厚沉默了一阵后,试探的向崇祯说道:“山东之地,既要负担运河维护,漕粮运输的服役,又要替辽东军转运粮秣,本身的徭役已经偏重了,臣以为山东之辽饷也应当免除。”

    朱由检只是微微一楞便明白了过来,郭允厚是山东曹州人,他这是想替家乡捞取好处了。

    在这个时代造福桑梓可不是一句空话,大明时代的中国人也是最为注重乡土观念的时代,不管郭允厚的官职有多么高,最终他还是要回家乡养老的。

    宗法制社会加上小农经济的封闭性,一州一县都是一个五脏俱全的小社会。在工业革命没有出现之前,这一县之内的百姓几乎一生都不会离开自己的县城,甚至是自己居住村子的几十里范围之外。

    对大明最底层的百姓来说,他们所敬畏的,一个是代表县城大老爷下乡公干的衙役、里长;另一个就是那些退职还乡的地方缙绅,而后者在乡里的威望更要强于前者。

    但地方缙绅这种威望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也是通过造福桑梓的各种行为,在家乡百姓心中塑造出来的。

    地方缙绅这种行为一方面是为了稳定家乡的生活环境,保证家乡不出现民变,自家的生活不会受到波及。另一方面就是和当地的县令争夺地方上的话语权,防止某个新上任的县官依仗手中的公权力,触动自家的利益。

    朱由检考虑了许久之后,才思索着说道:“山东登莱地区作为辽东的后勤基地,可以算作边区,辽饷全免。

    至于山东的其他地区,凡是负担了转运辽东粮饷徭役的民户,同样可以免去辽饷的征收。而征收了辽饷的民户,也不得再征发转运辽东粮饷的徭役。

    另外从北京至杭州,凡是已经服了漕运徭役的民户,一改免去辽饷的征收。至于和漕运、转运辽东粮饷毫无关联的山东其他地方照旧征收辽饷。”

    郭允厚虽然有些遗憾,不能把免征辽饷的地区扩大到整个山东地区。但是他的家乡曹州作为运河经过的地区,已经包括在了免征辽饷的地区之内,这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了。

    “那么陛下,今年陕西、山西、甘肃、宁夏、山东登莱等地区的辽饷几乎已经征收完成了,对于这些已经征收上来的辽饷是否照旧如前处理呢?”郭允厚循例向崇祯请示道。

    “甘肃、宁夏的辽饷就各自留在本地不在上解,用于当地的水利兴修。但是地方要先报项目,户部要派人下去监管这些银两的使用情况,山东登莱的辽饷同样如此使用。至于陕西、山西的辽饷,全部解到陕西…”朱由检说道这里,突然楞住了。

    因为他现在突然想到,现在大明各省并没有地方藩库,同中央一样,都是一个部门一个小金库。他虽然想法很好,但是地方根本就没有这个部门可以接收这笔银子,如果纳入巡抚名下管理,估计这些钱很快就会被挪用了。

    看到崇祯突然迟疑的说不出话来,郭允厚稍稍思考了会,就明白了崇祯的疑惑之处。

    他不由建议道:“陕西三边总督史永安,原本就有权力节制甘肃、宁夏、陕西等地。以臣看来,这四处辽饷不如暂时解到史永安处、由其责令三地巡抚兴办水利,而户部再派人监管为好。至于山东登莱今年的辽饷,则交由登莱巡抚掌管。”

    朱由检有些皱着眉头的说道:“这钱交出去,想要查清楚去向可就难了,这史永安做事风评如何?”

    史永安和郭允厚同为山东人,也一样和东林党人交恶,因此郭允厚自然是要替这位老乡说几句好话的。

    “这史磐石担任巡按御史巡视贵州期间,正值奢安之变。他协助贵州巡抚李枟,固守贵阳城,击退奢安叛军,保护了贵州没有因之糜烂,还是立下了大功的。”

    “虽然贵阳守城之战中,40万人生还者寥寥无几,但是能活到最后的,终究还是有些本事的。”朱由检如此思量着。

    他对着郭允厚点了点头说道:“这便按照你说的办理好了,让史永安代为管理这笔银子,督促三地兴修水利。今年三地的秋税,除了支应了三边军粮之外,多余部分也不必上解京城太仓,同样归入到这笔银子中去。”

    “陛下,一下减少了这么多进项,臣恐怕明年户部将无钱粮给辽东军士支饷啊。”看着崇祯如此大方的就消去了三个地区的秋粮征收,郭允厚开始担忧了起来。

    “朕打算消减一部分辽东军人数,此外增加海外贸易的数额,以海外贸易的税收补贴户部减少的田赋数额,郭尚书觉得可行吗?”朱由检提出了一个解决问题的办法。

    郭允厚虽然对号称天子南库的海外贸易税收了解不多,但是也大约了解,每年海外贸易的税收约在20万金上下。

    这个数目虽然不能完全填补三地赋税上解京城的空缺,但是也可以弥补大半了。

    郭允厚点头说道:“如果陛下真能把这海外贸易的税收贴补给户部,那么臣自然毫无异议。”

    两人连续商谈了一个上午,朱由检也觉得谈的差不多。而郭允厚等了一会,看朱由检没有其他吩咐,就向他提出告退了。

    让王承恩送走了郭允厚之后,朱由检看了时辰,约莫也是午膳的时间了,他正吩咐身边的太监,下令传膳的时候,突然王承恩匆匆跑进来汇报道:“承乾宫主人在殿外,想要求见陛下。”

    朱由检正在整理桌上奏章的行动不由停了下来,他知道因为田秀英和袁照容两人没有受封,因此宫内近侍都以她们的住所代指两人。

    这承乾宫主人正是田秀英,“她这个时候来,是有什么事吗?”朱由检不自觉的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王承恩稍稍抬起头观察着崇祯的表情,口中试探的说道:“陛下若是觉得太过劳累了,不由让微臣去通知外面的殿下,不如等陛下中午休息完毕再过来吗?”

    “不,不用了,就传-请她进来吧。”朱由检豁然有些心虚的对着王承恩说道。

    和周玉凤度过了一晚之后,朱由检发觉他似乎有些不敢正眼看着,现在坐在他对面脸色不善的玉人了。

    朱由检把眼睛放低,看着面前桌上一盘放置成花朵形状的糕点,白色的粉团上面点缀着果丝、瓜仁、芝麻等果脯,极像一朵盛开的海棠花。

    “这是什么糕点,看起来就很诱人了,真是漂亮啊,是爱妃亲手做的吗?”朱由检找着话题说道。

    田秀英根本没看盘中的糕点,只是有些气呼呼的看着不敢和她对视的朱由检说道:“陛下难道不尝尝吗?糕点再漂亮,要是不合陛下的口味,又有什么意义呢?”

    朱由检装作听不懂田秀英的话,拈起一块糕点尝了起来。“原来是豆沙馅的,很合我的口味啊。爱妃的手艺果然妙极…”

    朱由检赞不绝口的称赞着田秀英的手艺,这终于让田秀英消去了心口的些许闷气。

    她昨日下午,听说了前日晚间皇后留宿乾清宫的事,顿时生起了满腹的怨气,昨晚碾转反侧一晚没睡着。

    如果是朱由检主动去找周玉凤,也许她也只是小小的不快而已。但是周玉凤居然以送夜宵的名义,主动向皇帝示好,而崇祯还接受了。

    这让田秀英觉得周玉凤身为皇后实在是太不知检点了,而崇祯也实在禁不起小小的诱惑了。

    不过她的满腹怨气,在看着朱由检狼吞虎咽的吃着自己亲手做的糕点之后,总算心情好过了一些。

    田秀英替朱由检倒了一杯茶,然后酸酸的说道:“是海棠糕好吃呢?还是茯苓粥香甜呢?”

    朱由检咽下了最后一块糕点,拿起了田秀英给他倒的茶水漱了漱口之后,才惊奇的说道:“原来这糕点的名字也这么好听,海棠糕,不错,名字好,味道更好。”

    “是吗?臣妾在苏州时还听过这么一句诗,海棠饼好侬亲裹,寄与郎知侬断肠。”

    看着田秀英醋意横生的模样,朱由检忽然觉得面前这位少女真的很可爱。他看着对面的女孩,不可自抑的笑出了声来。

    田秀英满腹的怨气,被朱由检突如其来的笑声,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她有些担忧的看着朱由检,觉得崇祯不会因为自己的举动,弄得气急而笑了吧。

    看着田秀英担心加上有些害怕的眼神,朱由检收住了笑容,正色的问道:“爱妃一定还没用膳吧,和我一起用膳可好?”

    在房间角落上偷偷关注着崇祯和田秀英情形的王承恩,终于放下了心。

    田秀英对他的示好,王承恩自然是兴高采烈的接受了。对比起朴素而又重视规矩的周皇后,待人和善而手头又大方的田秀英,自然更让这些近侍乐于亲近。

    但是田承恩现在才发觉,这位承乾宫主人似乎还没有完全习惯宫内的生活,在崇祯面前表现出来的少女心性,远远超过了身为皇帝妃子的自觉。

    这样下去田承恩觉得,承乾宫主人恐怕未必能赢得崇祯的欢心,而他押注在田秀英身上,似乎也押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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