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学对于赵曙来说更像是个能帮自己出气的东西。
    大宋开国时就定下了优待士大夫的国策,赵家的帝王们幻想着能和士大夫们同舟共济,一起进退。可没多久他们就发现这是个奢望。
    权利就像是个聚宝盆,吸引着帝王和臣子们展开了争夺,最后的结果却是臣子大获全胜。
    从真宗开始,皇权旁落的局面渐渐形成,到仁宗时达到了顶峰。宰辅们的权利空前庞大,以至于仁宗隔几年就要换一批宰辅,否则他晚上都睡不着觉。
    到了赵曙时,君臣之间在互相试探,想看看对方的底线。
    目前来说双方还处于蜜月期,但暗地里却有些纷争。
    等到了神宗时,他毅然决然的把权利交给了王安石,就是因为王安石的胆子大,敢于接手这个烂摊子,并能把权利都要回来。
    皇权旁落,这就是大问题!
    赵曙在用各种手段来扳回劣势,比如说杂学。
    那些人对杂学深恶痛绝,那么秉承着对手反对的事务咱们就要支持的道理,赵曙给了杂学支持。
    有人进谏过此事,赵曙只是举了几个例子,就把那人说的面红耳赤,无言以对。
    神威弩,金肥丹……
    如今还得要增加一个火药。
    这样的杂学……
    赵曙觉得这样的杂学就该支持!
    那些反对者们口舌无敌,说的头头是道。沈安看似沉默着,可一个火药砸出来,比什么豪言壮语都管用。
    欧阳修尴尬了,只能躬身认错,把一辈子的脸面都丢在了沈安这个年轻人的身上。
    赵曙并不讨厌欧阳修,他觉得这人早就成了一个标准的官员,整日厮混,圆滑无比。
    关键他是文坛大佬,也是文坛的风向标,所以要养着,用高官厚禄供养着,就像是养着一尊佛。
    韩琦就蹲在爆炸的发生地,伸手摩擦着黑色的地面,然后送进嘴里尝尝。
    “有些麻。”
    曾公亮弄了些进嘴里,陶醉的道:“美味无比啊!”
    欧阳修叹道:“这只是装在布里,若是装在罐子里如何?”
    赵曙心中一动,就问道:“可能试试?”
    于是沈安就回了一趟家,再进宫时,发现宫中已经戒严了。
    “怎么回事?”
    “就在你走之后,亲从官里突然少了一人,官家大怒,令人大索宫中。”
    陈忠珩看着很愤怒,目光警惕的在左右搜索着。
    “别担心。”
    沈安嘴里说着不担心,心中却有些恼火。
    “可是先前冲进来的那十余人?”
    先前听到爆炸声后,有十余人喊打喊杀的冲了进来,最后被陈忠珩喝退。
    那些人里,若是有眼尖的,必然能发现当时君臣的狼狈,嗅觉好的甚至能闻到硝烟的味道。
    前所未有的爆炸声,加上君臣的狼狈和硝烟的味道,若是被有心人一琢磨,大宋又弄了个新式武器的消息怕是保不住了。
    “就是其中的一人。”陈忠珩恼火的道:“那人也不知道是在宫中还是宫外,若是抓不到,官家定然要大怒,到时候谁都讨不了好!”
    到了殿前,这里已经安置了案几,赵曙等人坐着,有美酒,有美食,边上还有人扇扇子。
    太腐败了啊!
    见沈安来了,赵曙笑道:“朕想赐宴,可你是年轻人,年轻人的性子都急,等弄完了再说吧。”
    没有诚意啊!
    沈安年轻饿得快,来回跑一趟,肚子里早就开始叫唤了。
    “把东西拿来。”
    赵曙拍拍手,一群内侍扛着些木靶子来了。
    挺聪明的啊!
    沈安看到韩琦在矜持的笑,就知道是他的主意。
    要看火药的效果,周围弄些靶子最好不过了。
    “退下!”
    这次赵曙很谨慎,等了许久,大抵是等这些人退到了很远的地方,这才放心。
    “臣要点火了。”
    赵曙没有进殿,沈安赞道:“陛下大无畏的精神让臣钦佩不已,自叹不如……呃!”
    陈忠珩进殿拿出一个大盾牌,得意的站在了赵曙的身前。
    韩琦等人也是这样,每人一个大盾牌,正好躲在后面。只是他们把距离拉近了些,大抵是想亲切感受一下爆炸的威力。
    我呢?
    我拿什么?
    沈安发现他们忘记了自己,心中恼火,就飞快的点火,然后跑到了韩琦的身后蹲着。
    陈忠珩躲在盾牌后面,嘴里念念有词,大抵是祈祷别炸到自己。
    “轰!”
    噗噗噗噗噗!
    一阵密集的声音传来,陈忠珩觉得手中的盾牌仿佛是被无数兵器在劈砍着。他心中大骇,只能奋力的顶住。
    爆炸过后,他放下盾牌,只见前方的韩琦三人都躺在了地上。
    “哎哟,这大风好厉害!”
    “老夫当年在西北什么风没见过?刚才只是没站稳,否则……”
    韩琦爬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看盾牌,等见到盾牌上多了不少细微的铁片后,就欢喜的道:“中者必死,这才是兵家利器!”
    欧阳修和曾公亮拍拍屁股走到了那些被气浪摧毁的靶子前一一查验,稍后赵曙也去了。
    “这些都是吧?”
    靶子上镶嵌着不少东西,赵曙前后看了一眼,发现有的竟然被打穿了。
    “若是人会如何?”
    他比划了一下靶子的厚度,觉得换了人来,大概会变成蜂窝。
    韩琦唏嘘道:“以前和西夏人在外野战,我军骑兵少,就只能用大阵来抗衡,所谓的抗衡实则就是用命来填。西夏人的骑兵不断蜂拥而至,将士们就用刀斧,用长枪来抵御……那时若是有这等火药该多好啊!只要有两百包,老夫就能扛住西夏人。若是有五百包,老夫就敢去追击他们。”
    他想起了当年的那些惨烈,不禁老泪纵横,“陛下,臣当年……挡不住啊!大宋少了骑兵,敌军来去如风,臣只觉着进退两难……可西夏是叛逆,大宋怎能后退……后来的惨败臣难辞其咎,罪该万死。”
    韩琦这一刻情绪崩溃,他跪在地上,以头叩地,咚咚有声。
    赵曙叹道:“韩卿快快起来。当年之事朕知道,朕知道。那一败……”
    那一败让大宋的西北从此再无宁日,只能耗费无数钱粮人力构筑防线。
    那一败就是大宋衰败的开端。
    赵曙看着沈安,眼中有振奋之色:“这火药可能致胜?”
    沈安说道:“陛下,战阵胜败兵器只是一个原因,更重要的是朝中从容布置,将领得力,军士勇猛,如此方能战无不胜。”
    他见赵曙抚须点头,就大胆说道:“恕臣直言,那个阵图……若是阵图能打胜仗,那臣以为就无需再用将领了。”
    曾公亮问道:“为何?”
    沈安微笑道:“既然照着阵图就能御敌,那何不如派几个监军、几个文官上阵,想来照猫画虎他们总会的吧?”
    “咳咳咳!”曾公亮干咳几声,给沈安使个眼色,“此事休提。”
    那是祖宗传下来的御下法宝,控制军队多年了,虽然那个啥……专打败仗,可军中却没有藩镇,可见是卓有成效的。
    沈安想起上次在邕州遭遇叛军时,有人还惦记着要阵图,心中一股子火气就上来了,“为何不能提?”
    他指着西南方向说道:“上次某在西南时,大军遭遇叛军,随行的文武官员竟然不是先迎敌,而是要找阵图……若某是敌军将领,必然趁机冲阵,在我军立足未稳,将领们还在惶然摆阵之际,谁胜谁负?”
    赵曙皱眉道:“此事再议。”
    这个算是比较宽容的态度,可沈安却不忿的道:“陛下,军中用阵图,那些将领们也懒了,遇敌就摆阵,若是胜了还好说,败了就说自己无错,长此以往,怎么打胜仗?”
    大宋军队中的奇葩事儿很多,阵图只是一种。目前看着还行,至少西北方向有折种两家将门顶着,西夏人还没法打进来;至于北方防线,大宋和辽人和平多年了,没人会想着开战。
    等以后国内造反的规模越来越大时,军队就有些力不从心了,按照当时的环境,就算金人不打过来,大宋迟早也会被国内此起彼伏的造反给推翻了。
    要革新啊!
    沈安冒险说出这番话,就是想提醒赵曙,大宋的处境不妙,你可不能保守。
    这是一次试探,试探赵曙对革新的态度。
    韩琦知道,曾公亮也知道,欧阳修老眼昏花的还在懵逼中。
    赵曙看着沈安,嘴角紧抿。
    沈安坦然垂眸,并不躲避。
    “臣只是希望大宋早日摆脱困境,毕竟……臣见过那些辽人,他们高高在上,依旧凶悍无比,臣揣度过,若是以目前大宋军队的实力去迎战辽人,臣以为……”
    在场的韩琦有过征战经历,但却是在后面指挥;曾公亮临战过,但那一战却是沈安指挥的……
    所以大家一琢磨,骇然发现在场的就数沈安对战阵之事最有发言权,最权威。
    丢人啊!
    一群老汉有些脸红,但他们更想知道沈安对大宋军队的真实看法。
    沈安说道:“臣以为大宋不是辽人的对手。”
    这个在以后被验证过,所以沈安说的很是自信。
    韩琦心中一紧,就故作不经意的看着赵曙,曾公亮等人也是。
    官家会是什么态度?
    赵曙的态度关切到未来的朝政走向,由不得他们不重视。
    众目睽睽之下,赵曙淡淡的道:“上次你在西南……朕记着不是按照阵图打的吧?”
    沈安的身体一松,欢喜的道:“是啊!,臣当时发现敌军就马上迎敌,哪有功夫去摆阵?”
    赵曙负手而立,眉头微微皱起,“那你还说什么?”
    一股狂喜袭来,沈安的眼睛有些发酸,大声的道:“陛下英明。”
    “朕……什么英明?莫名其妙的。”
    赵曙负手回去,宰辅们齐齐躬身相送:“陛下英明。”
    声音回荡在殿前,赵曙大袖飘飘,步伐稳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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