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如林……”
    “华天宝……”
    “……”
    郭谦在听着,大家都在听着。
    “某过了!哈哈哈哈!”
    当考试成为改变人生的最佳途径时,压力就会很大,而压力一旦得以释放,人就会癫狂。
    “是某的名字,哈哈哈哈!过了,过了!”
    一个个名字被念出来,那些过了的学生大多兴奋若狂。
    权贵子弟那边却没动静,因为一直没念到他们的名字。
    “怎么回事?”
    有人低声问道。
    “兴许是要等一等……”
    “我等的学业都是上等,怎会不过?”
    “沈安来了。”
    一阵嘀咕中,沈安施施然的进了太学。
    “……刘满……”
    “某过了!”
    一个考生蹦了出来,冲到沈安的身前躬身致谢。
    “学生本是不打眼,家人都以为过不了发解试,谁知道……若是没有待诏,学生定然是不成了,学生感激不尽……”
    刘满说着就哽咽了,沈安笑道:“都是你们自己的努力,与我何干?好好学,后面的还有省试呢!”
    “……徐彬……”
    “中了!”
    徐彬走出来,冲着教授们拱手道:“多谢各位老师,学生感激不尽。”
    教授们都颔首微笑,心中得意。
    这些学生若是再过了省试,那板上钉钉的就是官员了。
    此刻感谢,以后就是人情啊!
    人情自然是不嫌多的,所以他们都报以微笑。
    徐彬再冲着郭谦等人拱手,最后是沈安。
    “多谢待诏……”
    徐彬很是感激的道:“学生曾经在苦读时抱怨待诏太狠,让我等吃尽了苦头,可此刻那些苦头都化为了甘露,沁人心脾……”
    沈安含笑道:“努力。”
    后面还有省试,按照以往的比例来看,国子监能过省试的该有二十人左右。
    一百零八人,过省试二十人,这个比例不低,但沈安却觉得不够。
    若是能再多些,对于国子监来说就是翻身仗,也算是他的政绩。
    这年头政绩不嫌多啊!
    一百零八人要念许久,郭谦低声道:“梁缺的家人昨日来喊冤,说梁缺品学兼优,此次被打伤还耽误了发解试,这是有人在迫害……”
    “后来如何?”
    “说是要去告御状。”
    “那就随便他。”
    “随便他?”
    郭谦叹道:“告御状不可能,可开封府那边怕是少不得要多事了。”
    司马光才被你弄的灰头土脸的,要是他来个报复咋整?
    沈安摇摇头,这时已经念到了九十多名,可权贵子弟那边却毫无动静。
    “这是舞弊!”
    有人恼怒的道。
    “再等等,说不定会有好消息。”
    忍耐是一种美德,但苏晏却不准备忍耐了。
    他缓缓往后退,准备悄然回去收拾东西,然后静悄悄的离开太学。
    那些过了的学生们聚在一起笑闹,有人见到他在后退,就低声告诉了大家。
    大家正在意气风发的时刻,所以风度也不错。
    “苏晏,别走,晚些一起喝酒!”
    稍后大家就能各自回家了,可为这一百零八人贺喜的人不会少,大家肯定得找个地方吃饭喝酒。
    都过发解试了,喝酒不算事啊!
    这个挽留是好意,但却有些伤人心。
    胜利者可以嘚瑟,但你不能剥夺失败者回去舔伤口的权利。
    苏晏回身,笑着拱手道:“不了,多谢你们。”
    “他不准备再来了。”
    大伙儿都觉得苏晏脆弱了些,可徐彬却把苏晏的打算说了出来,刚才出声挽留的那人就懊恼的道:“某不知道!罢了,今日某请他饮酒赔罪,一醉解千愁。”
    他快步走去,步伐矫健。
    什么叫做人生巅峰?这就是了。
    但你成就感爆棚时,你也会觉得呼吸顺畅,脚下轻松,几乎要飘然飞起。
    沈安皱眉看着这一幕,低声道:“春风得意马蹄疾,可不能太过得意了。”
    郭谦也叹道:“现在的学生啊!都忘记了谦虚和体谅。”
    人在得意时莫要飘飘然,谨言慎行是最佳的应对方式。
    “苏晏……”
    那学生几步走去,身后有人喊了一声。
    这声音怎么有些耳熟呢?
    他没多想,等走到了苏晏的身前时,才愕然回身。
    ……那是唱名的声音!
    苏晏竟然过了?
    人群齐刷刷的看了过来,眼中全是不敢置信的震惊。
    那学生强笑道:“这是真的?”
    他看向了那个小吏。
    一百余人念出来不是事,但当每一个名字都需要大声喊出来时,这就是个灾难。
    小吏的嗓子沙哑了,恰好最后一个念完,就如释重负的把册子递给了郭谦。
    “苏晏竟然过了?”
    那个傻小子竟然也能过?
    这个连郭谦都有些意外。
    他哆嗦着手翻开了册子。
    “不会是念错了吧?”
    “肯定是念错了,某都没过,苏晏怎么能过?”
    “他怎么能过?为何能过?”
    “……”
    那个学生本是想拍苏晏的肩膀安慰,可此刻却尴尬了。
    人苏晏也过了,你拍个屁啊!
    先前他有多意气风发,现在他就有多尴尬和难堪。
    所以人不能太嘚瑟,嘚瑟嘚瑟的,容易被打脸。
    “苏晏……咦!你哭了?这是欢喜的吗?对,你应当欢喜……”
    苏晏的眼中多了水光,他缓缓走了过去。
    人群默然让开。
    这个少年命运多舛。他幼时贪玩,在雨天跑了出去。乡下地方孩子跑出去危险,于是他的母亲就出发了,去寻他归家。
    每一位母亲都干过这种事,担忧是本能,去寻找孩子也是本能。
    那是一个电闪雷鸣的午后……
    苏晏至今还记得自己见到卷缩起来的母亲时的愕然,然后父亲一脚就踹倒了他。
    他没哭,从头到尾他都没哭,只是傻傻的跪在那里。
    村里的人都躲起来了,没人来帮忙,因为他们说这是天谴,他的母亲定然是不孝才遭此横祸。
    可他知道不是,但每次辩驳都会换来父亲的冷漠。
    他想起了母亲被草草下葬的场景。那个清晨下着细雨,那细雨很温柔,但给他温柔的母亲却走了,再也回不来了……
    噗通!
    他跪在了地上。
    他仰头看着天空,眼睛飞快的眨动着,然后泪水顺着脸庞滑落,很热……
    “娘……”
    他用力的嘶吼着,仿佛这样就能把自己的母亲叫回来。
    娘,孩儿过发解试了。
    您看一眼啊!
    热泪汹涌而下,苏晏俯身捶打着地面,声音凄厉。
    “娘,您看一眼孩儿啊!”
    无数次梦中他都梦见过母亲,可每次那张脸都是模糊的。他想拉住母亲,可那距离看似触手可及,却永远都触摸不到……
    他在嚎哭着,恍如孤狼,多年来的积郁和痛苦让他止不住泪水和悲伤。
    一双脚缓缓出现在他的视线内。
    “以后好好读书,好好做事,你娘在天上定然能看到。”
    苏晏抬头,泪眼模糊的道:“待诏,学生……不知道该怎么谢您……”
    若无沈安,他的一生将再无生气,大抵就是浑浑噩噩的娶妻生子,然后在贫穷中度过自己的一辈子。
    是沈安帮他解开了那个死结:雷击不是天谴!
    是沈安让他知道勤奋才能有出路,然后他就努力……
    别人每天学五个时辰,那么他就学八个时辰,每一刻他的脑子里都是学识,各种知识点在翻动着。
    他觉得自己没希望,是沈安的鼓励让他坚持了下来。
    因为母亲的意外,导致父亲对自己的冷漠,这个冷漠直至那次引雷之后才渐渐缓和。
    从母亲去世开始,这个世界给他的就是冷漠,而沈安的温暖就像是绝境中伸出来的手,让他格外珍惜。
    “待诏!”
    他抱着沈安的腿在流泪,感激的话没说,但看那眼神,分明就是信赖。
    此后沈安但凡有事,此人将会义无反顾。
    沈安微笑着摸摸他的头顶,说道:“以后好生过活,你活好了,你娘才好。”
    “起来吧。”
    沈安说道:“回家去,赶紧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你爹。”
    苏晏稍微平息了些情绪,然后冲着众人一拱手,缓步走去。
    人群默默看着,看着这个往日被大伙儿呼喝指使的少年。
    他竟然考中了?!
    考前和考后大家都盘算过谁有希望考中,谁都猜测过,就是没人提到苏晏。
    那是个混日子的,给大伙儿解闷的。
    一百零八人,除此之外都是失意者。
    而这些失意者们都在看着苏晏。
    人人都喜欢逆袭,可逆袭从不会发生在老实人的身上,所以欺负老实人才会成为传统。
    为啥?
    因为欺负老实人不会后悔。
    可现在却有人后悔了。
    梁缺缺了此次发解试,在家养伤。
    这事儿落在谁的身上都不好受。梁缺一直是过发解试的热门人选,正在踌躇满志的时候,结果被苏晏一顿爆捶把机会打没了。
    他躺在床上,脸上依旧是伤痕累累。窗外有声音细微传来,他缓缓侧耳过去……
    “……那个苏晏过发解试了……那个贱种,他怎么能打伤了大郎之后,还能心安理得的去参加省试?”
    “为夫马上去开封府,欧阳修为官清正,定然能给大郎一个公道。”
    “好。”
    声音结束,有脚步声渐渐远去。
    然后门外传来了跺脚的声音,稍后有人推门进来。
    “大郎……大郎你怎么坐起来了?”
    进来的是梁缺的母亲,她急忙跑到床边,想把梁缺扶住。
    梁缺凝视着他,问道:“娘,苏晏果真是过了发解试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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