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洵带着陈庆之赶回来的时候,惠泽已经将杨白华夫妇的遗体收拾到一起,正忙着将其他的遗体也收拾到院里来。

    陈庆之目睹眼前的惨状,半天回不过神来。

    “是杨昭干的!”惠泽一边忙着手中的事情,一边向韦洵和陈庆之说道。

    “杨昭?”陈庆之不明所以。韦洵便简单告诉了他杨昭与这家人的关系。

    “既然是兄弟,为何能下得了如此的毒手?”陈庆之语气悲愤的说道。

    “嫣然呢?”韦洵焦急的问道。

    “在她的房里。”

    “我去看看她。”说着,韦洵便跑开了。

    惠泽将遗体整齐地在院子里放好后,走到一直呆立的陈庆之面前,“陈大哥,现在该怎么办?”惠泽全身都沾满了血迹,脸上亦是布满了泪痕。

    陈庆之缓过神来,“惠泽,别急。咱们先料理后事,等杨兄他们入土为安后,再做打算。我即刻就派人去通知徐晋,让他马上赶回来。”

    徐晋赶回来这天,风雪一改之前飘飘洒洒,纷纷扬扬的婉约,变得凶猛狂放。寒风呼啸着刮过大地,卷起阵阵冰霜雪雾,大块的雪片密集的砸向地面,将天地完全笼罩在一片惨白之中。

    徐晋像一个雪人一样,从头到脚覆盖着厚厚的积雪,从大门口跌跌撞撞的冲了进来。这一路的马不停蹄,加上心中翻腾的焦躁,此刻终于让他的身体再也撑不住了,刚往里跑了几步,便一头栽倒下去。

    韦洵连忙过去扶起徐晋。陈庆之过来说,“这可不行,赶快带他去把衣服换掉,熬些姜汤给他!”

    徐晋缓缓睁开眼睛,便听见韦洵在大声说着,“醒了醒了,没事了!”

    紧跟着陈庆之出现在他眼前,“徐晋兄弟,没事吧?”

    徐晋挣扎着坐起来,“陈大哥,我没事,快,带我去看杨大哥他们。”

    来到灵堂之上,两副上好的棺椁摆在正中,灵牌香案等应有的陈设一应俱全。

    陈庆之对徐晋说,“这些都是邺王殿下命人置办的,邺王来吊唁后,过于悲痛,回府便病倒了。”

    跪在旁边,披麻戴孝的嫣然,目光呆滞。徐晋走到她面前蹲下来,轻声呼唤着她,“嫣然,我回来了……”

    嫣然缓缓抬起头,看到面前的徐晋,突然泪如泉涌,一把抓住徐晋的衣襟,失声痛哭。

    徐晋也不阻止,任由她尽情的宣泄。过了好一会,嫣然渐渐收敛了情绪,一边擦拭泪水,一边对徐晋说,“你劝劝惠泽吧,从出事那天起,他就一直在诵经,好几天不吃不喝了,我怕再这样下去,他……他……”

    惠泽一直跪在棺椁旁的角落里,闭目诵经,徐晋来到他面前,仍毫无反应。

    惠泽眼眶深陷,面无血色,一张一翕的嘴唇干燥开裂,人也消瘦了许多。

    “惠泽,惠泽。”徐晋轻声呼唤着他。

    但惠泽毫无反应。

    “惠泽!”徐晋稍微提高了音量。

    任然没有丝毫回应。但拨弄着佛珠的手指,开始颤抖得更激烈了。

    徐晋站起身来,默默看着惠泽。突然扬起手来,一个巴掌抽到惠泽的脸上,将他打翻在地。

    韦洵急忙从身后抱住徐晋,“徐晋,你这是要干嘛啊?”

    徐晋甩开韦洵,跨步上前,抓着惠泽的衣襟,一把将他提了起来。

    韦洵还想去拉,陈庆之拦住他,轻轻摇了摇头。

    “你在这里念经念到死,把你的命也搭上,杨大哥和夫人能活过来吗?”徐晋气愤的朝惠泽大声嚷到。

    “那我还能做什么?”惠泽用细小而悲凉的声音回答道,“我什么都做不了,除了诵经,我还能做什么?”

    “你就不想为他们报仇?”

    “报仇?”惠泽双眼无神的望着徐晋,“天下之大,去哪里寻仇?”

    “只要你留着这条命,迟早有机会的。”

    徐晋的话让惠泽的眼神恢复了些些生气。

    “你好好想想吧。”徐晋将惠泽丢回到地上。转身对陈庆之和韦洵说,“我得去给他弄点吃的。”

    “你也好好歇着吧。”韦洵对徐晋说,“我去给他买点回来。”

    惠泽吃了一些韦洵买回来的粥,肠胃渐渐活络起来,就连因焦躁和自责而凝固起来的思维,也开始复苏。

    “晋,你说,咱们怎么报仇?”惠泽迫不及待的问道。

    “仇是一定要报!可这次不比我当年在怀朔,这人海茫茫,我们都不知道这杨昭在哪里,看来还得从长计议。”

    “你俩千万别冲动啊!”嫣然插话道,“杨昭也是武将,武艺不比我父亲差;就算找到他,你俩也不一定是对手,我不想再失去你们了……”嫣然说着,又泣噎起来。

    “杨姑娘说得没错,这次你们可千万不能冲动。”陈庆之说道,“其实邺王已经托他在北魏的眼线代为打探,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

    陈庆之在建康城外,挑了一处风水宝地,将杨白华夫妇安葬于此。

    出殡那天,邺王也带来了消息,北魏太后于洛阳城任命杨昭为平南将军,统领策雷军,专务对梁战事。

    “看来这杨昭,应该与北魏太后达成了交易,是用杨兄的首级,换取功名利禄啊。”陈庆之咬牙说道,“而且看现在这情形,你俩要报仇,怕是近他的身都难啊……”

    “是啊,这样的话,若贸然去报仇,”韦洵担忧的说,“根本就是自杀啊,你俩可千万想清楚。”

    徐晋埋头默不吭声,眼中却闪着熊熊怒火。

    惠泽突然开口问道,“陈大哥,专务对梁战事,是与大梁作战的意思吗?”

    陈庆之点点头。

    “也就是说,只要与大梁开战,杨昭就一定会出现在战场上对吧?”

    陈庆之再点点头。

    “陈大哥,可以让小僧也加入你的军队吗?”惠泽态度坚决的问道。

    所有人的目光都充满惊讶的投向惠泽。

    “对啊!惠泽!”徐晋反应了过来,“陈大哥练兵不就是为了与北魏一战嘛!只要咱们跟着陈大哥出战,就一定有机会碰上杨昭。战场之上,就算那杨昭有三头六臂,咱们也一定能逮到机会的!”

    “有道理啊!”韦洵也附和着,“到时若有机会,我也争取助你们一臂之力!”

    “你们俩都去了,杨姑娘怎么办?”陈庆之问道。

    “陈大哥无须担心,我能照顾好自己。”嫣然说道,“我们早已是一家人,此仇必报!”

    “既如此,在下也不好多说,惠泽小师傅要来,在下当然欢迎。”

    过完正月,徐晋和惠泽便准备前往军营了。

    嫣然与韦洵一直将他们送到城外。

    “你们安心去,不用担心我,有机会的话,我会去探望你们的。”嫣然微笑着说。

    两人点着头,“韦洵兄弟,就拜托你替我们多多照顾嫣然啦。”

    “你们放心吧,我天天都会去陪她的,放心。”

    陈庆之近日正和陈思保忙着筹措开年的军饷。毕竟朱异那两箱黄金,陈庆之觉得,能不动用还是尽量不动。

    回到官署,陈庆之正准备处理一些公务,马佛念又来了。

    “陈主书,先生让学生来请你,前往淮月楼品茶。”

    “中书舍人真是好兴致啊。”陈庆之有些无奈的说,“既如此,请稍待片刻,我处理一些事务,即刻前往。”

    到了淮月楼的包间内,朱异无比亲切热情的迎接陈庆之。

    一阵寒暄过后,朱异便切入了主题。

    “贤弟啊,你看我这学生,一介书生,却总是喜欢研读兵书。目前朝中也没有适合他的职位,你看能否到你军中做个参军,必要时,也可为你出谋划策,助一臂之力啊。”朱异捻着细长的胡须,笑眯眯的看着陈庆之。

    “文才是彦和兄的门生,必然是腹有乾坤,到我那小军营,恐怕是屈才了吧。”

    “他能到贤弟这般大才麾下效力,那是求之不得啊,何来屈才之说。”

    “可军营生活辛苦,怕会委屈了文才啊。”

    陈庆之话音刚落,马佛念扑通一下拜服在陈庆之面前,朗声说道,“学生当与将士们同吃同住,同甘共苦,还望陈主书成全!”

    “哈哈哈,”朱异抚着陈庆之的背,“贤弟,你看文才如此恳切,你就不要嫌弃,成全他吧。”

    “既如此,就请文才收拾收拾,等开了春,在下便带他去军营。”

    “你真答应他呐?”韦放瞪得大大的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陈庆之。

    在永昌侯府的庭院里,陈庆之与韦放朝着韦睿的房间,边走边聊着。

    “那还能怎么办,我能不答应他嘛?”陈庆之反问道。

    “你可知道,朱异让他的门生来做参军,是什么目的?”

    “在下岂能不知,”陈庆之微微一笑,“无非就是要监视我,顺便摸清我军的底细。”

    “既然你知道,准备如何应对啊?”

    “我军中也没什么需要刻意隐瞒的,他要来便来吧。”陈庆之倒显得很轻松。

    “反正你可得多防备一些,千万别掉以轻心。”

    “元直兄安心。”陈庆之拱手说道,“今日诸事繁杂,一直没来探望永昌侯,不知先生可有好转啊?”

    韦放摇着头,“时好时坏的,这建康的名医都请遍了,仍无起色。”

    进了房间,韦睿躺在榻上,正微微的喘息着。听到二人进来,韦睿侧过脸来,用颤抖的声音招呼着,“子云,你可有一阵没来了啊。”

    “这段日子烦乱之事太多,疏于来探望先生,还望赎罪。”陈庆之靠近韦睿,轻声说道。

    “老夫也听说了,杨府发生的事,确实惨绝人寰。”韦睿颤巍巍的说道,“老夫清楚,自己大限将至了,你无须将时间花费在我这老朽身上,好好调练你的部队,切莫辜负老夫的期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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