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大明宫里能够脱得开身的就是皇后、谢金莲、樊莺,而思晴和崔嫣随着皇帝去延州后,丽容一直接管着大明宫日常的内部防卫,她脱不开身。

    剩下来的婉清、苏殷、丽蓝谁都动不了。

    等柳玉如和樊莺人两人走了,谢金莲觉着不是滋味,柳玉如嘴上不说,但谢金莲的抵触情绪让人看起来太明显。谢贵妃此时有心再想跟过去看看徐惠,但已经不能了。

    皇帝不在,这些妃子们要出大明宫,得有皇后的懿旨,但此时皇后人已在太极宫了。谢金莲坐在大明宫里,感觉着这世上最委屈的人便是自己了,“既生莲,何生惠?”

    难道她要跑过去,让别人拿她和徐惠评头品足?掂量一番谁更年轻、谁更有文墨、谁更像谢贵妃?

    她都被自己的念头气乐了。转而又生皇帝的气,因这家中排名靠前的几个人中,谁都随着他出巡过,唯独没有姓谢的。

    柳玉如和樊莺一起随峻去过江南,柳玉如随着峻去过泉州,樊莺随着峻去过逻些城、余杭,樊莺和崔嫣又随着峻到过雅州,只有她哪里也未去过。

    谢金莲托病不去看徐惠的原因,也是不想在大庭广人下与柳玉如、樊莺站到一起,皇后和淑妃一向是同出同入的,她不想凑这个热闹。

    等皇后和淑妃从太极宫看过徐惠回来,说徐惠的病很重,严重到了吃什么吐什么的地步,太医怀疑是过量的酒损害了她的脏腹。

    说到这里时,柳皇后还寻思着说,“徐惠对本宫说想见她的父亲,这对她的病一定有好处,本宫想安排个时机让果州刺史回京一趟,只是未细想此事要如何运作。”

    谢金莲知道,柳玉如所说的这个果州刺史,便是徐惠的父亲。如果徐惠的病已经到了非要她父亲放弃公务、回来看视的地步,那得多严重?

    谢贵妃说,“姐姐,明日我也要出宫一趟,我是想去永宁坊看望一下母亲大人和郭叔叔,母亲大概是一月生产。顺便的话也可能去看一看徐惠。”

    柳玉如说,“我想到了!峻不在长安,由舅父大人来办果州这件事!但派别人去与舅父大人说总有些不郑重,金莲,你明日看过了母亲,便去赵国公府一趟。”

    谢金莲想,这就自由多了,不必给柳玉如和樊莺作花叶,有贵妃的仪仗可用,而且去永宁坊恰逢女儿甜甜去了龙兴牧场,不存在假公济私。

    她说去准备一下,从皇后处出来时还在想,要先去永宁坊,再去太极宫,视情况决定要不要去赵国公府通知果州之事。

    这便是谢贵妃的心思,不能说不周密。

    柳玉如像是猜到了谢金莲的心思,当樊莺说,明天她也要一起去永宁坊时,皇后制止了。

    随后,有一封罗得刀的密信,由专人从黔州刺史府送到大明宫来,上头端正地写着,“陛下亲启”。

    樊莺当时便要拆看,皇后不让,樊莺说,“这一定是管家写来的私信,不是什么公函,不然一定会走官驿。”

    皇后说,“那也不行,罗得刀跟峻这么久,他岂不知我们家中有个樊莺?信直送大明宫、他还要专门写上‘陛下亲启’,你说我们能不能拆看?”

    樊莺吐了下舌头,不再坚持。

    她们决定,立刻派人将密信转送潼关,两人凑在一起,又写了家中这些日子的事、徐惠的病,然后一并送出。

    ……

    潼关,苏托儿和热伊汗古丽接到皇帝旨意,早就到任了。皇帝将二人一同调到潼关来,有让他们安下心来的意思。

    几天后军山中牧的三百护牧队也赶到了。若不是护牧队中因为谁能来、谁不能来分争了好几个回合,这些人可能到的更早一两天。

    皇帝同这些人见过面,却仍不急着返回长安,思晴和崔嫣当然也不催促。

    在巡视禁沟地形时,皇帝曾同德贤二妃说到了延州开荒的必行。

    他说,禁沟以及另外几道南北向的沟壑,以往便是汇入黄河的干涸河床。

    这证明在古时候,潼关一带雨水是很充沛的,至少在秦代,禁沟所处的高塬上,生长的野桑林应当比现在更茂密。

    这便是秦国在与六国的纷争中、立于不败之地的一个重要原因。他猜测,关中平原在秦代,一定比现在更加肥沃富饶,这使秦国有取之不尽的谷物。

    但是再看看此时,随着大唐的昌盛,长安的人口将会日益增多,“粮食,两位爱妃!不处置好粮食,长安早晚有不安定的一天。”

    思晴和崔嫣这才体会到,做一个合格的皇帝有多么不容易,这些日子他走庆州、去延州、潼关换将,心里还得想着长安的粮食。

    皇帝说,当然,供给长安之粮可以从江南经运河、洛阳黄河段、渭河运过来,但什么时候、什么事,都不能只靠一条路子,万一路子断了呢?不战而自乱?

    “再看看渭河以北的大片土地,我们放着泾河、渭河、洛河、黄河这么多的水力不用,只等着靠天吃饭,地空着多可惜呀,”

    皇帝说,“没有雨水、再不引水的话,那里的好地方也只能种些低产的乔麦,其余地方只能长草。”

    “而延州一旦开荒、引水成功,你们好好想想吧,长安北望,遍地谷香,取粮便易快捷,不必劳民伤财,也不必受黄河峡口汛情影响,那么长安将会比任何时候都要繁荣!”

    更重要的皇帝没对两位女子说:河套内有了良田,人口必定繁盛,对长安的拱卫将更坚固,而且对河套之外地带控制、以及军力的投送能力将更容易。

    兴许那个时候,大唐的北方五牧将会往北方走得更远一些。

    而那时由关内、河套地带往东、往西调派兵马,地形、地势正好发挥大唐骑兵所长,“不到那个时候,朕只能令盖苏文替朕暂管着高丽,而葱岭以西更是鞭长莫及!”

    原来,金徽皇帝心中的头等大事,一直都是河套,从这里生发出去的计划雄心勃勃,原来要一直辐射到高丽和葱岭。

    而崖州和江南一带的几件举措,对皇帝来讲只算安内,搂草打兔子,一件崖州程氏父子的事,由长孙润带了两个人完成了,另一件江南置业、及个人垦荒之事,皇帝正是倚仗着徐惠。

    “峻,但你就坐镇潼关,来遥遥地盯着延州吗?”

    皇帝道,“有代抚侯在延州垦荒,还用得着我去盯着?本帝只是想给他琢磨些人手罢了!”

    崔嫣问,“从哪里琢磨人呢?我也没见人啊!”

    皇帝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抬起手往东指了指。思晴和崔嫣再要问时,皇后柳玉如派人送来的东西到了潼关。

    皇帝先看了黔州刺史罗得刀的来信,“工程已近攻坚,预计明年二月可最终竣工,另有陛下密嘱一事,小人业已探明,确如陛下所料……”

    崔嫣探身子过去欲看,但皇帝已将信赴于烛火之上点燃了,惹得贤妃一阵不高兴,皇帝道,“天机不可泄露”。

    然后再看皇后和樊莺写来的信件,得知徐惠患病,而且还很严重,皇帝显得有些焦虑,坐立不安。

    思晴和崔嫣认为他一定打道回长安去,但最后,皇帝给柳玉如回了封信,让她好生照料一下徐太妃,“务使她早日康复”,令快马送回去。

    可能徐惠的病情影响到了皇帝,他不再四平八稳,令送信亲卫回京时,同时传他诏令,让赵国公、江夏王、薛万彻马上赶到潼关来。

    在等待这些人的两日,白天时皇帝携二妃到潼关城中走走,巡视一下关城防务,晚上时便同二妃腻在一处。

    他好像是有临大事之前的兴奋,那个亢奋劲就甭提了。

    两日后,赵国公等三人赶到,不知皇帝召他们到这里来有什么打算。

    金微皇帝拿出洛阳一带折冲军府的花名册,对三人道,“马上给朕商议一下,河南三十九座折冲军府,朕决定砍下来十三座,砍谁不砍谁,右武卫大将军提出来,朕与国公、王爷作个参考。”

    三人大吃一惊,这个消息简直太突然了,动作也太大的过火。

    薛万彻道,“陛下,微臣以为这,这太仓促了些。”

    李道宗想了想,也说,“陛下,河南一带一向是我大唐军事重地,因为从这里,往东可迅速投兵于青州、胶州,往北可应援幽州、营州,南可下扬州、苏杭,西可至荆襄、巴、蜀。先皇在世时曾着意经营这块地方,许多的军镇也都是先皇钦定,真不可轻动啊!”

    这里正是归江夏王所管,底下各折冲府的都尉,几乎全都是他和薛万彻的属下,金徽皇帝猛然提出这样的设想,不能不令他们感到突兀。

    洛阳周边二十个县,竟然有折冲府三十九个,武定折冲府、复梁折冲府、康城折冲府、柏林折冲府、岩邑折冲府、阳樊折冲府、王阳折冲府、永嘉折冲府……轩辕折冲府。

    现在,皇帝金口一开,要他们砍下来十三座,这是三成还强的力度,连赵国公长孙无忌也吃了一惊。他都担心乍闻此讯,江夏王李道宗可能跳起来。

    但王爷最终未跳,只是在尝试着说服皇帝。

    李道宗说的没错,可以说洛阳正处于中心地带,从这里往大唐任何地方派兵都极为便利,而且这里地产颇丰,有能力养兵。

    说这里是贞观皇帝多年经营之地也不过份,李道宗没有张口瞎说。

    皇帝道,“这里是朕的父皇钦定的不假,但此一时彼一时,父皇那时国乱方定,当然要好好经营这里了,而朕当朝时情况早已变了。”

    “你们想一想,洛阳养了这些兵马,贞观年间倒是动用过几次?朕所知的只是李靖平定突厥时用过,贞观十八年以来每一次对高丽用兵,却只动用了幽州、营州和辽州兵力,洛阳动了几人?”

    李道宗想了想,还真是没怎么动。

    皇帝道,“我们君臣遇事如总是拘泥于旧制不知变通,到时候兵不常运,人再多也不强了,搂着再多也没用。”

    薛万彻道,“陛下,只怕事情提起的突然,折冲军府府里难免会有什么波动,微臣不是不愿意,只是有些担心。”

    皇帝道,“朕还怕谁闹到潼关来?”

    长孙无忌这才意识到,皇帝从延州拐到潼关,并不是漫无目的。

    他不但换了潼关守将,自己亦留在潼关不走,议个事还要三人跑来这里,看来已作了充足的准备了。

    李道宗终于说,“陛下之言确是有理,其实这件事,微臣不是没有想过,只是一事当先,还是考虑太多了。总觉着那些老部下无处安置,他们毕竟跟随先皇立下过战功,因而一直迁延至今,都是微臣之过!”

    皇帝道,“江夏王能如此说,朕是相信的。老臣之心,拳拳之意,朕从未歪曲过。但我大唐今后养军绝不是对内,而是对外,确实是该变通了!”

    赵国公这次到潼关来,其实没他什么事,他惊讶于皇帝行事之快,处事之稳,薛万彻和江夏王纵使一时转不过弯来,也只能服从。

    赵国公设身处地为薛万彻着想,“只怕一时不好裁断,取舍起来难啊。”

    皇帝很是耐心,说到了早年从洛阳一带派兵平定突厥、薛延陀的战例,“假使在河套地带有我们的一支劲旅,洛阳之兵也是用不上的。”

    皇帝的意思是,适当裁撤洛阳一部军府,使之能够保证洛阳一带的日常防卫,并能适应国内低等程度的派遣需要,那么军饷将更加宽松,军士的装备尽可再进一步官备,于府兵的农闲集训大有好处。

    江夏王笑着问道,“陛下,你这个主意是不是早就在打了?”

    皇帝道,“当然,一直以来只是个设想,确切说……应该是从朕的小德妃生了儿子那一刻朕才下了决心。朕若不强国强军,何日才能由陆地上、四平八稳地行过去见他?”

    他与三人讲了延州开荒,长安的长治久安,经营河套地带的重要,由北方五牧一带、也就是河套外侧集兵之便利,“那将是万马奔腾的气势!我大唐之兵锋,难道就不能横越葱岭直达波斯?”

    皇帝的这一雄图,令众人禁不住心潮澎湃,薛万彻激动而鼓舞地回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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