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武笑道,“妈妈,我们不进,但你把柳夫人叫出来,我们有急事!”

    去年,在去逻些城的半路上,高峻与樊莺将向导陈兴旺打发回来,写信给罗得刀赔了他骡子,还给他做牧子的儿子陈小旺放假、回家帮忙,并且盯住隔壁、被郭待诏射杀的龟兹奸细——那个西州兵曹衙门的令史一家。

    这个已死的令史五十岁,撇下七十岁的老母、四十来岁的妻子。还有个二十岁的女儿,出嫁后不知何故被夫家休出来,目前也住在娘家。

    陈小旺格外上心,回去后除了侍候着祖母,其他的时间几乎全都死死盯住了隔壁。这家人就算是黄昏时分有人开院门出去,陈小旺也会立刻远远随上。

    但开始时总不得其法,摸不清她们的门路。后来,陈小旺趁着对面没人,在两家院墙上、靠着对方窗户的角落里掏挖了一只隐蔽的小洞。

    从洞中看对面虽不真切,但那边人在院内、在夏天大敞窗子的屋中、自以为极为私密的低语,几乎都可落入陈小旺的耳中。

    于是真相浮现出来。

    陈小旺说,奸细令史的老母亲是龟兹人,她通过一支每月固定来西州一次的龟兹伎乐队,往外传递西州的消息。

    龟兹伎,设有舞台半丈高,上有操弹筝、竖箜篌、五弦、横笛、蝴蝶琴、觱篥、鸡娄鼓各一人,铜钹二件。舞者四人,画衣、着红袜,谓之师子郎。

    台子上时而踏乐而蹈、时而有胡歌,观看的人常常在台下围得水泄不通。

    这是正常的规模。有时来的人少,或是黄昏时才赶来架台子,琴鼓之类就少出来三、五件,舞者也变为两人,只为招揽看客,让人知道有龟兹伎到了,然后第二天才是正常规模。

    每当西州大街上有龟兹杂耍时,这个往常不大出院子的老妪就会拄着拐棍上街去看看,如果不是那支乐队她就回来。

    如果是,老妪就当众与那些人问问家乡之事,动情动色的,然后龟兹伎的管事便把老妪请到后台去嘀咕。

    这样的勾当如果不是被人特别留意,在人来人往的西州大街上倒是个极好的掩护。陈小旺专门盯了半年多,才发现了规律。

    刘武当然知道高总牧监对陈小旺的安排,知道是大事,就把新任西州长史刘敦行找来。刘敦行一听竟然也做不了主,于是两位大官儿一同到高大人家、来请教柳夫人。

    刘敦行道,如果只是奸细的事,大可不必与柳夫人说,但此事涉及到了谢广,我们即便要下手,也得问一问高大人家里什么意思。

    柳玉如十分惊讶,“难道谢大哥也掺合到龟兹的事情里来了?”

    刘武说,“谢老爷倒没有做奸细,但他与这家人搅和在一起了。”

    刘敦行说,谢广经常往西州的牛马肉铺子上跑,近来一个月里总有十来天在西州,本来这很正常。但陈小旺说,谢广只要在西州,几乎天天晚上往隔壁的奸细家跑。

    柳玉如立刻就明白了其中的缘委,她说,高大人的脾气你们都知道,涉及到军政上的大事,我就不敢乱掺合意见,两位大人只须秉公办理。金莲那里刚刚生产,身子还虚得很不能生气,我的意思是也不与她说。

    刘敦行和刘武从高大人家回来后分析,从陈小旺所说的情况看,奸细一家除了与谢广、龟兹来的那支伎队有联系,其他方面接触的人倒不多,家中几位女子出门的时候也少。

    那么,她们是把谢广当做获取西州信息的来源了。

    谢广是西州大都督的舅子、二夫人谢金莲的胞兄、牧场村中的头面人物,活动的范围遍及西州各个县,而且还常常往漠北方向去买肉牛。

    他那些日常的见闻随便讲出一点点来,对于龟兹方面了解西州的动向都大有助益。别的不说,就算是大都督与三夫人离开西州去余杭郡,在谢广眼里可能不是什么大事,但传到龟兹去就不知会生出什么变故。

    吏部的传文下达到西州,刘敦行与苏殷的职位一下子掉了个儿,虽然品阶上没有动,但刘敦行认为,这也是长安对自己态度上的变化,起码看起来没有不满意。

    至于品阶,刘大人并不在意:当初苏长史在位时不也是这样,人家一个女子都没说什么,自己就更不该有想法。眼下大都督、苏殷都不在西州,他又成了西州的主事之人,在谢广这件事情上,他无论如何的仔细,都在情理之中。

    谢广的身份在那儿摆着,谢大嫂动不动便把谢广挠个满脸插花、让他在门洞里栖身,那是人家的家事。柳夫人虽然放话表态不掺合,但刘敦行却不能不慎重。

    这个在长安倒了根基、刘氏家族所有的前途、命运都押在一人身上的西州长史决定:高都督回来之前,放长线钓大鱼。对奸细一家进行严密监控,但不惊扰她们。

    因为只要一动她们,就不得不扯出谢广,那么事情就复杂了。

    让刘敦行做出这个决定的前提是,谢广知道的那点事至多都算个笼统的大概,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

    柳夫人说让他秉公办理,但真把谢广羁押起来审问、或是严令他不许再去西州,说实话,此时的刘敦行已经不是初到西州的刘敦行了,他总得多想几个来回。

    他与刘武说,正好可以再看看这家人还有没有其他的消息来源。同时他们还可从两方面入手,一是有意识地对谢广封锁消息,一些大事尽量不对谢广说。

    刘武暗道,这第一条等于没说,以往牧场中的大事也没有人特别通知到谢广的头上,再说什么才算大事?西州都督离了西州算不算大事?但牧场村几乎人人都知道,谢广哪会不知?

    再说还有谢大嫂整天在蚕事房做管事,那个地方东家长西家短,几乎就是个消息集散地,谢大嫂知道了,就等同于谢广知道。但他没有挑破。

    刘敦行说的第二条才真正有点用:谢广往奸细家里跑,无非还是他那点沾花惹草的爱好。我们明的不好制止,但总能有办法让他收敛一些。

    刘武眼睛一亮:那最管用的无非是谢大嫂去西州。只要她一去,谢广再有瘾也得忍着了!看住了谢广,我们正好再看看这家人还有没有别的消息渠道。

    刘敦行一乐,“那我们还得往高大人家去一趟。”

    第二天一大早,高都督的六夫人李婉清来到蚕事房,她找到谢大嫂说,织绫场有更多的成品彩绢下机,总不能连长安都有了专卖的铺子,西州却不扩大起来。

    她对大嫂说,谢大哥家无论在蚕事房还是织绫场都拿着大股,自然西州的事也正该大嫂去主持。

    谢大嫂当时就答应下来,因为谢广这段日子,一个月里总得有半个月吃住在西州的肉铺子不回来,儿子们也不在身边,她不正好跟过去?

    李婉清说办就办,亲自陪大嫂到西州、临着谢家肉铺子边上又租了大店面、赁了柜台货架,张罗着趸货,再给大嫂派过去三班灵俐的伙计。

    三天后,谢广在柳中县、交河县、蒲昌县肉铺子上转一圈儿、家都不回急匆匆赶到西州,到那儿一看就傻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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