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洇跑到澎水县不久后、又要再度被起用的这件事,就因为七夫人丽容的撺掇、西州长史苏殷的一句话、刺史夫人的默许,便悄悄地运作起来。

    而崔氏给两位媳妇的建议,就是不必刻意地将这件事告诉老爷。

    马洇的拟任官职不归黔州府审核任命——这只是个十几人规模的县渡——马洇不过将是个二把手,县令认可后到黔州府备个案底也就是了。

    因而她们不与老爷说也算不上违理,更算不上欺骗,顶多算是忘了说。再说老爷总是不知在哪里忙,累日也不见一面。

    一切步骤都很顺利地进行着,张佶县令对马洇道,“栽树之事还得善始善终,务必让西州的两位夫人满意。再说你看得出,崔夫人对这些小树十分在意。”

    马洇唯命是从,在栽植桕木的事情上更为尽心尽责。

    他领人到人迹罕至的深山中去,将那些新生的桕树苗从阴晦之处挖来、移植到阳光下开垦出来的荒坡上。

    将近一个月的光景,澎水县盐井周边新栽植的小树就成了气候,一眼望不透。

    这些桕树恰耐盐碱,只浇水三遍,枝枝杈杈的就挺直起来。

    马洇生活朴素,连布袜都打着补丁穿,但在这件关键的大事上他下了本钱,张县令只要开口,他第二天便将钱银送到。

    但对西州来的两位夫人他就没舍得。

    一是不知道她们有没有这个意思,看看她们人手一只的鸽血红指戒,自己半只也拿不出。冒然出手不大稳妥不说,万一拿少了再惹到人家烦气;

    再者,只须努力干活儿、见面后由衷地夸奖她们美貌动人,看起来已经足够了。

    时间进入了四月中旬,植树进入了收尾阶段,而武隆渡津丞的任命已经板上钉钉,马洇想着把这边来个完美收官,然后就走马上任。

    武隆渡口的官方使用频率并不高。黔州与播州城隔河相距四百八十里,官方没什么过多来往,两方面往长安去、也都有各自的水路和官道。

    真正从渡口过的,多半是澎水河两岸看丈人、回娘家的村男、村女。

    渡口隐在一大片山岗的后边,马洇估计,高审行直到离任都不会来这里一次。张佶县令给他安顿的这处地方真是再好不过了。

    今天刺史夫人和西州高都督的两位夫人没来,她们可能看着胜利在望,就给自己放松了一下。

    但马洇不能放松,他牢记着县令那句“善始善终”的话,督促着植树的百十号人做最后的冲刺,“把那小片地方给我抢栽上,我就给大家去向县令大人请功!西州的长史大人也会满意的!”

    他豪情万丈,高声鼓动,从林后驰来了十几匹快马也没引起他的注意——只能说山坡上的桕树栽得过多、过密了,挡住了人们的视线。

    当蹄声入耳的时候,黔州刺史高审行以及他威风凛凛的卫队,已经高张着刺史的旗帜驰到了众人近前。

    马洇想躲已经来不及,他噤声、尽量含肩缩颈往人后藏,还是被高审行死死地盯着。

    这个他来他去、他去他来侍候着同一个寡妇、背地里算计刺史的家伙,直到这时看到他,高审行还会让抑制不住地感到厌恶。

    刺史大人端坐在马鞍上,冲着马洇冷笑一声,“你在干什么?什么时候轮到你给谁请功?要让谁满意?”

    马洇嗫嚅着回禀道,“回大人,卑职正在督促着栽植桕木……是西州长史苏大人、七夫人、和崔夫人、县令大人让卑职督办的!”

    高审行再次冷笑,“卑职……看好你的人倒不少!本官怎么不记得委你什么职?”

    马洇的冷汗早就下来了,高审行看看一个月时间漫山遍野冒出来的桕树,他也感到有些不可思议,“去把张佶给本官叫过来!”他喝道。

    县令张佶飞快地赶到了,他一看现场的气氛,什么都已明白。

    ……

    崔氏、苏殷和丽容并未像马洇想的那样偷懒。

    她们在崔夫人的提议下去了都濡县盈隆岭,夫人挂念着她亲手栽到盈隆岭上的两棵桕树,她已经许久没去看它们了。

    她们到达时,发现县令李引正好也在,他正拉着两位老农蹲在地里察看苗情。

    有位老农说,“水后锄一遍,越锄越好看。李大人,锄地不仅是为锄草,把浇过水后板结的土皮锄松,有利保水保墒,不然太阳一晒……”

    话未说完,他发现县令大人已经起身,快步向着岭下走来的三位女人迎去。

    崔氏是临时决定到这里来的,本来她们的马车已经走到去澎水县的半路,崔夫人的提议理所当然地、得到了两个乖巧媳妇的赞同。

    在这里见到李引仿佛出乎崔氏的意料,她用轻快的语调问道,“李大人,可曾照顾好我们的小桕树?”

    说完,她就察觉了李引眸子里一闪而逝的尴尬,因为西州长史苏殷和七夫人丽容就跟在她的身后。崔氏意识到自己所说的“我们”,还有她不经意间的轻快语调,已经引起了她们的猜测。

    李引躬身道,“夫人,下官知道你们一直在澎水县栽植桕木,因而一直替夫人们照顾这两棵,”说完这句话,他见另两个人眨着眼睛,似乎更被他的补充提起了兴趣,他就更尴尬了。

    崔颖道,“好啦,口说无凭,我们得亲眼去看一看。”李引连忙转身带路。

    苏殷和丽容插不上话,不知崔氏在路上说过一句的桕树栽在哪里。等到了崖顶看到它们,发现它们与澎水县的也没什么不同。

    不同的是,岭头上风过于的大,在进入悬空平台的入口处,一边有一棵小桕树,被人用砍削的木条仔细支护着。

    崔氏走上去,伏身认真地看着它们说道,“不要让人碰到它们……”

    李引没有吱声,夫人又转身对两个儿媳道,“开荒时,我就从这里摔下去,挂到了半山腰……是李县令把我从悬崖下救上来的!”

    苏殷和丽容各自点头,感觉也没有合适的话,连“嗯”一声也不合适。

    夫人又问,“李大人,我的丫环说给你拆洗一下被褥,她可曾送来?”她感觉不能再绕在这些话题中了,本来就没有事,却为何这般绕来、绕去地绕不出去。

    李引点头答应着,表示被褥已经送到了。

    取水舀车底下有两个民役,他们在照看那头拉动舀车的牛。此时他们走下平台,与这位待人和气、而且曾经累日在岭上劳作的刺史夫人见礼。

    崔氏问他们的轮换班次、中午如何吃饭、如何休息,赞叹都濡县当前抗旱所用人力的节省,语调不觉间恢复了正常。

    但从盈隆岭下飞快地跑上来两名刺史府的护卫,对刺史夫人回禀道,“夫人,刺史大人在澎水县桕木林,他要夫人、长史、七夫人立刻去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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