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七月的午后,莫言摇晃着小木床,哄着刘承入睡。这木床还是刘协亲手所做的,她本不知道这事,以为就像是刘协所说的那样,不过是木工所做。直到有一次,她不小心听到了刘协与玉娘的交谈,而玉娘的话宛如在她心中重重一击,她躲在角落沉默落泪。玉娘说:“陛下,为何不告诉殿下木床是您亲手打造的?您这双手为此受了不少罪啊。陛下以前就是如此,那个时候殿下还未入宫,她受伤也是您亲自照顾的,陛下却不让玉娘透露半句。殿下虽不是伏将军的爱女,可奴婢看得出,陛下绝……”“玉娘,你不必多言,她并不属于这里,即使她现在因为承儿,不舍离开。可迟早有一日,会离开皇宫。朕何必强人所难?若她决意离开,你无需多言,择日送她离宫就好。”

    想起那时听到的话,莫言看着熟睡的刘承,她悄无声息落了泪。“从一开始,你就这般对我好,我却这样对待你。”刘协说得没错,她比那些觊觎江山的人还要狠,她不用刀剑就可以将刘协的心千刀万剐。

    她这样一个无情人,又如何获得刘协的原谅与深情对待呢?不过是拖了一日又一日,借着承儿还小的理由厚着脸皮在皇宫内待着。时间总是过得那么快,承儿四月有余,已经会牙牙学语了,莫言时常与他说话,她总觉得幼小的承儿已经可以听懂她的话了,会对着她笑,莫言在他身边经常说的就是“妈妈”、“爸爸”。虽然为时尚早,不过作为生母,她当然能希望承儿第一次说的话就是“爸爸”与“妈妈”。

    “说起来,下个月就是年满一年了,不知不觉竟在宫中一年了。”莫言抬头不禁感叹,穿越至乱世一年多,嫁至宫中快一年了,若换做现代,这今年的八月初一,就是他们的结婚纪念日。她当时的惴惴不安,还有刘协划了她的手……这些事情她都历历在目,与刘协的点点滴滴竟成了她在宫中最甜蜜的记忆。

    “殿下快去歇息,换我来看护皇长子。”春意踏入屋内,来到莫言的身边,轻轻推了推木床,春意只顾着皇长子,没有留意到莫言的异样。

    莫言趁春意还没注意到自己,赶紧抹了泪,故作平和回道:“我不歇息,想给你们做点酸梅汤。”

    庖厨

    “来,你们都分了吧。”莫言擦了擦脸上的汗水,招呼侍女内侍们依次分了煮好的酸梅汤。记得去年第一次做的时候,宫人们面面相觑皆不敢喝,可现在再做这酸梅汤,宫人们爽快多了,一一行礼谢过皇后。“夏季炎热,这酸梅汤十分解暑。我会让太医令多准备些药材,你们学会了可以自己煮来喝,不要过于贪饮就好。”

    莫言盛了剩余的酸梅汤,她打算带去椒房殿给玉娘他们喝。她看着那两碗未放入食盒的酸梅汤,有些出神,她是想起了那个时候——刘协夺了她手中的酸梅汤,居然说太酸伤胃。又靠近她,质问自己是否有心事……她的嘴角微微上扬,但很快就垂落了。她伸手唤来了内侍,“这两碗酸梅汤,一碗送给宋贵人,还有一碗送给陛下。”内侍愣了一会儿,不过立即端了两碗放入食盒,准备去送。他走出庖厨的时候,摸了摸头,既然是皇后亲手所做,为何不亲自送给陛下?他虽是疑惑,可脚下不曾停步,赶紧为皇后办事。

    宫人们还有很多事要做,莫言先让他们退下,自己一个人留在庖厨收拾。她看着眼前的锅灶,柳眉微皱,略有所思。“奇怪,我应该是算好的呀,这里的每一个人,还有玉娘他们的,怎么还有一碗多的量,是我估量错了?还是有谁没喝?”

    就在莫言思量的时候,一道听起来较为熟悉的女声在她耳边响起。“殿下,奴婢还未喝过,可否讨一碗?”

    先闻其声再见其人,对方是宫中侍女,她的脸上——有一块醒目的红斑,几乎占据了她的左脸。她走到了莫言的身前,俯身行礼,莫言仔细打量她一番,总觉得似曾相识。“你是?”

    “殿下忘了?我是董贵人身边的冬梅。”

    “冬梅,你不是病逝了吗?怎么会……”莫言的一双清灵眼眸不敢置信瞪着眼前之人,她记得董琳的贴身侍女早在去年的时候就病逝了,冬梅怎会活生生地出现在她眼前,除非……“冬梅,你从未生过病,那个死去的‘冬梅’不过是假的。”

    “殿下真聪明,一猜就中。”冬梅从宽松的衣袖中取出函封①,交至莫言的手中。“这封书信是贵人亲手书写,殿下看了便知。”

    莫言接过函封,明明是透着凉意的东西,她竟觉得有几分温热。“多谢。”她谢过冬梅以后,本想直接打开,但还是收于衣袖中,打算回椒房殿再看。

    “她是不是吩咐你将书信交于我手中后,让你出宫生活。毕竟,除了她与我,没有人知道你回宫了。”

    “不,我是无依无靠的人,去哪儿都是一样的。书信既已转交,奴婢离宫去为贵人守陵,她一定很孤独,好想陪她说说话。”

    莫言紧紧攥着衣袖,她不知该如何开口,只是沉重地说了一句:“保重。”冬梅将仅剩的酸梅汤一饮而下,她在莫言耳边笑着说:“奴婢谢过殿下,贵人未能做到的事,但愿殿下可以做到。”

    冬梅走了,只剩下她一个人喃喃自语着,重复着冬梅方才的话。“贵人未能做到的事,但愿殿下可以做到。”

    椒房殿

    “殿下,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怕是早已不在了。冬梅不负所托,终将此信转交于殿下。即便我能活至今日,董琳还是想把这些心里话说清楚。当殿下说要助我的时候,我真是慌乱又欣喜。慌乱的是殿下是陛下的妻,为何如此。喜的是我一直都深爱陛下,我奢望能在他身边永远伴随。曾经我一直认为自己对于陛下是独特的,至少我比单纯的都儿更懂陛下。可直到你的出现,我才知道我错了。陛下的眼里只有你一个人,走到他心里的也是你一个人,从来都不是我或者是都儿。这一点,你明明就清楚,你究竟为了什么而与陛下越走越远?伤了他的心。陛下身处乱世,是他的不幸,虽没能安定天下,可他从来都没有忘记过自己的责任,他要肩负汉室江山。他心存善念,并非无情帝王,与他随军逃难时,明明可以弃我不顾他却拼命救我。他为救济百姓,不惜查明事实真相,严惩朝臣。对我对百姓尚且如此,何况还是殿下呢?他向来隐忍,所有的苦难他都可以压于心中,可是情感一事,没有人可以能控制,不论是我,殿下,还是陛下。殿下可知,那一夜,陛下对我说‘董琳!朕要回椒房殿,她还等着我。’为了让他留下,我迫不得已说出了真相,他脸上的神情是我从来都没有见过的悲痛,他以为我熟睡什么都不知道,可我清楚知道他后来冒着风雨去椒房殿,我想他原本是想听你亲口解释这场误会吧。陛下后来好几次喝醉酒,还经常在夜深的时候,一个人在椒房殿外偷偷望着,我躲在他身后看着这一切。伏寿,陛下这般在意你,你为何要远离他?有何难言之隐?你我都是女子,你对陛下有情,我会看不出吗?既然有情,又为何要两人一起痛苦?我想,即便殿下与陛下误会重重,你们依旧还会彼此关心。尤其是当我不幸离去时,你一定会想办法让陛下振作。既然彼此有情,为何不携手共白首?一同面对接下来的一切。伏寿,为何不告诉陛下你在意他,他多想亲口听你说这些。是你告诉我的,不去争取就不知道会是怎样的结果。我一直都很佩服殿下,聪慧善良,勇敢真挚,请不要让我失望。我没能做到的事,请殿下替我做到。伏寿,你会明白的,陛下还等着你,快去吧。董琳绝笔。”

    莫言读完此信,她眼眶内噙着泪水,晶莹炽热的泪珠久久不去,最终滚滚落下。这封绝笔信不仅是她董琳的成全,更是鼓舞了莫言。一直以来,莫言想要逃避刘协对她的情感,她害怕卷入历史的漩涡,她的自私害苦了刘协,更是折磨着每一个人,包括自己。“我喜欢他,为什么不承认呢。董琳,谢谢你。原来你才是最无私,最明白的人。谢谢你。”

    莫言将这封信重新放入函封,她决定放在椒房殿内好好保管。莫言唤来了玉娘,本想让她准备糕点,她犹豫了会儿,却改了口。“玉娘,劳烦你给我空食盒,我夜里去承光殿。到时候承儿就拜托你照顾了。”

    之后屏退了所有人,她一个人处理了曾经的“协议”——一,双方互不打扰,不侵犯各自底线。二,在孩子出生前,在人前可以表现夫妻和睦,私下不可逾越。三,孩子出生后,陛下要放莫言离宫并还玉佩,不得反悔。协议成立,双方若有反悔之意,天打雷劈不得善终。签署人:莫言,刘协。竹简上的血印还清晰可见。

    燃烧的火光照在莫言的脸上,她的嘴角微微上扬。“毁了它,看你还怎么赶我走。刘协,你休想赶我走,我要一直在你身边。就算历史的悲剧会上演,我也绝对不离开。不,有我在,悲剧就不会发生。”

    承光殿

    是夜,戊时。

    莫言独自一人站于承光殿外,等着内侍的通报。没过多久,内侍折回,向她行礼。“殿下,陛下说谢过殿下好意,食盒给小臣便好。陛下让殿下早些回去。”

    内侍刚伸手要接食盒,却被莫言用力一推,内侍始料未及,被她重重推至地上。“我要见他,不准打扰。好好守在殿外。”内侍迅速爬起身,叹了口气,只得听从殿下的命令,嘴里嘀咕着一个女人的劲儿怎这么大。

    莫言委屈又生气,他就这样不待见我?即使之前是她的错,但她来了,见一面也不愿意?她怒气冲冲来到他的面前,他头也不抬,熟视无睹,只顾着眼前的奏章。“放下吧,没事的话先回椒房殿。”

    这是莫言第一次在承光殿发脾气,她放下食盒,伸手夺过刘协手里的奏章。她见堆积如山的奏章很是碍眼,于是往旁边一推。“你在做什么?”刘协终于抬起了头,他的眼眸,除了眼底的雾气,更多的是怒意。

    莫言跪在桌案上,向着刘协挪了些许,她低了身子,一展笑颜。笑靥如花,娇俏可人,更是添了几许诱人的媚态。“唔,伯和看不出?我自然是在对我的夫君——投怀送抱。”她最后的四个字,是在刘协耳边说的,想让他听得更清楚。

    “你……唔。”刘协的抗议在莫言的献吻中逐渐消失。莫言搂着刘协的脖颈,主动吻了刘协的唇,她吻得温柔吻得缠绵,她想把所有的情感都告诉刘协,不只是缠绵的吻,更是亲口所说的言语。

    “伯和,我爱你。你会不会怪我这句话说得太迟?你休想赶我走哦,原先签的协议被我用火烧了,我要一直、一直在你身边。我会好好做你的妻子,虽然我不太懂你们说的贤妻良母到底是怎么样的,但我会努力做你最好的妻子,承儿最好的妈妈。”

    “你若反悔还来得及。否则,朕要你永远在我的身边。”

    “才不会呢,我们来拉钩。不论将来如何,我都会在你身边,陪着你走下去。”二人的小拇指相拉相勾,大拇指上翻相挨盖章。

    他们以额相抵,相视一笑,情意浓重,彼此终于解开了心结。

    “伯和?你干什么?”

    “刚刚是你主动,现在换我了。”

    “唔……”

    注:

    ①函封:用匣子盛而封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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