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萧凡的话落音,在场之人的面色皆变。

    “呵呵…原来如此,怪不得太子殿下这般护着这个宫女。”方宝宝阴阳怪气的腔调引得墨晨枫皱了眉。

    同一时刻晟睿清俊的眉也微微皱起,不知为何听到墨萧凡的嘲讽和方宝宝的阴阳怪气之后他的心中突然觉得不舒服,就像无形中一只手箍住了他的心脏,一瞬间的收力,又放开;又像落入石子的水面,一圈接一圈的涟漪荡开,最后消失于无形,明明存在,却又碰触不到。

    喜笑抬起头,看向墨钰,少年温润,唇边是轻柔笑意,可她就是从这清淡的柔和中看出了墨钰隐藏在俊眸深处的寒冽。

    瞧见喜笑看他,墨钰唇边的弧度加深,原本隐藏在眼底的杀意尽数散去,余下的都是足以抚平人心的温柔。

    这一幕落在了晟睿的眼里,心头不适感加重:“若是再无别的事,本王便将琉璃带回去了。”

    “昭阳王爷还请慢行,如今这事情尚未查清,您若是此时带着这琉璃走了,就更说不清了。”季映雪见晟睿作势要走,连忙阻拦。

    “呵…”晟睿轻笑一声,张狂的气场随着话音席卷了殿里的每一人,“查清,查不清,与我有什么干系?”

    季映雪碰了石头,却也不敢争辩,强压住心头的火气,妆容精致的脸庞挽上一抹笑,旁人看着只觉牵强。

    “王叔还请留步。此事自是不关王叔的事,但侄儿有一个不情之请,还请王叔成全。”墨钰躬身行了一礼,声音和缓,唇边依旧是方才那抹轻柔的笑意。

    大殿中的人全部看了过来,谁都知道,这昭阳王性子变幻莫测,不可捉摸,与你好时,天上的星子能双手捧到你的跟前,只为换你一笑,与你不好之时,哪怕是看你一眼,那眼中都是淬了毒的冰渣子,寒凉蚀骨。如今,明摆着的,这位爷来脾气了。

    所有人都在等着看墨钰被拒颜面全无的时候,晟睿停住了向外走的步子,转过身来,修长的手搁在琉璃的下巴上轻轻抓着痒,凉薄的唇角勾出一抹邪肆的弧度,看着墨钰并不言语。

    “多谢王叔。”

    无人懂他二人之间的哑谜,他们只觉得昭阳王较之从前的张狂不羁变了许多。

    而这一变化让墨萧凡的心颤了一颤,于他而言,这不是一个好兆头。

    “邱平,召太医院所有人前来阳景宫。朕倒要看看,这出口便是‘两不医’的民间郎中,究竟是医术高超,恃才傲物,还是学艺不精,寻了个漂亮话来为自己遮掩。”墨晨枫眼光漠然的看着孟希来,神色莫名。

    邱平在心中轻叹了一口气,领了旨。

    不过一刻钟的时候,太医们全部到齐,只是有一两个明显的睡眼惺忪,衣冠也略有些不整。

    “微臣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礼。”邱平看着墨晨枫的手势,心下了然,开口说道,“各位太医,此次召你们过来是想问一句,可有人听说过“香薷”的草叶能使猫产生幻觉?”

    说完之后,邱平便甩了甩右手中的拂尘,搭到左侧的胳膊上,微躬着身退至了墨晨枫身后。

    “香薷?”

    “你可曾听说过香薷能使猫产生幻觉?”

    “不曾啊。”

    “陈太医呢?”

    “老夫也不曾听说过啊。”

    太医们听了邱平的话接头交耳地议论了起来,不时有几句话传出,飘进了其他人的耳朵。

    听闻这些太医们都不曾听说过这香薷能使猫产生幻觉,墨萧凡的唇角勾起,若是无人知晓,墨钰的处境便不好说了。纵然不会真如墨钰所说,将谋害皇嗣的罪名放在他的头上,恐怕也得丢几步棋。到时候,若再有个人将这件事不小心说漏了嘴,众口铄金,墨钰的太子之位怕是坐不稳了。

    “诸位太医可曾听过?”季映雪笑容中的牵强消逝无踪,仪容端庄,温婉有度,端的是掌管六宫的姿态。

    这些太医自觉商量的够了,重新站直了身体,恭敬地回道:“回皇上,回淑妃娘娘,这能使猫产生幻觉的‘香薷’臣不曾听说过。”

    孟希来听到这话眉头紧皱,片刻之后不知想到了什么,又舒缓开来,脸上神色恢复如常。

    “你们是不曾听说过这‘香薷’,还是不曾听说过这香薷能使猫产生幻觉?”季映雪为了彰显公正,又将问题拨开问了一遍。

    那位陈太医往前走了两步,躬身行礼,:“回淑妃娘娘的话,臣知道香薷,却从不知晓这香薷能使猫产生幻觉。微臣师从前任太医院首,且行医数载,从不曾听说过这香薷能使猫产生幻觉。但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或许娘娘口中所说的‘香薷’并非医书上记载的‘香薷’,或是另一种奇草异株世间罕见,微臣浅陋,不曾听闻也是可能的。”

    陈太医这话说得圆滑,细品却是夹杂着几分傲慢,先是一开口便说了自己的师从过往,随后更是将那香薷归为了奇草异株,既彰显了自己的医术,又将不知道香薷能使猫产生幻觉归为正常,全了整个太医院的脸面。

    “这香薷是民间常见之物,并非陈太医口中的奇草异株。”孟希来出声说道。

    孟希来虽在这宫中待了多年,但到底不是在宫中任职的太医,平日里也只在阳景宫中研读医书,研习医术,身上犹自带着江湖游医的不羁,不曾学来宫中人的圆滑世故,是以在听到陈太医所说之时便站了出来。

    一众太医脸色都有些难看,陈太医在他们中间算是领头的人物,如今不知哪冒出来的一个乡野郎中仗着几个偏方便敢当堂与陈太医分庭抗礼,着实可恨。

    虽说平日里,太医院的这些太医私下里也是为了一点微薄油水勾心斗角,却也分的出远近。如今见陈太医被孟希来一句话顶在了高台,太医院颜面有失,也就放下了往日里的不睦,一致对外了。

    “敢问说话的这位先生姓甚名谁,何许人也?”一位太医站了出来,话用的是敬语,语气中却无半分恭敬。

    “在下孟希来,江湖中人,无处寻根。”

    “听足下的意思,很是了解香薷?”

    “正是。”

    “如此还请足下为我等解释一番。”

    墨萧凡早已等得心急,此时眼见着这审案就要演变成医术探讨了,再也按捺不住,出口制止了太医们与孟希来之间你来我往的争辩。

    “父皇,诸位太医已经说了这香薷并无孟希来所说的能使猫产生幻觉这一效用,结果已然明了。”说完这话,墨萧凡转头看了墨钰一眼,露出一个自以为和善的的笑,接着说道,“只是方才太子殿下所说是情急之下为了护佑宫女喜笑,当不得真,还请父皇看在太子殿下一片真情的份上不要与他计较。”

    这一番话说得漂亮。表明上是在为墨钰求情,实际上句句含刀,且刀刀致命无遗漏。

    说是“当不得真”却将墨钰立的赌约重新放到了人们的眼前,墨钰是储君,纵使还算不得金口玉言,却也不能信口开河,言而无信,所以这罚可以轻,却不能不受。

    再者,便是墨钰的痴情。

    不管哪朝哪代,没有任何一个皇帝愿意自己所立的太子是痴情之人。换句话说,身为储君,可以多情,可以偏爱女色,却不能专情,更不能痴情。自古以来,寻常男子痴情是美谈,诗人才子痴情是韵事,可若是皇上痴情必是祸乱天下的开端。以史为鉴,痴情帝王皆不得善终。

    这话才是真刀子,以往的皇上为了社稷着想,就算是查无实据,也必定选择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将这个祸端扼杀在摇篮之中,这时便只有两种处理方法,一是撤了墨钰的太子之位,二是将喜笑赐死,不论哪一种处理方式都是墨萧凡喜闻乐见期待已久的。

    “二皇子这话说的过早了些。”墨钰神色淡淡,语速也是轻缓,全无半分忧虑。

    就在墨钰这话刚刚落音,一个怯懦的声音从那群太医中传了出来:“回,回皇上,奴才可能知晓孟大夫方才所说的能使猫产生幻觉的香薷。”

    一石激起千层浪。

    众太医全部转向那个声音的发出者——一个略有些瘦弱的少年。

    “你可知道你再说什么?”

    “这是在皇上面前,切不可不懂装懂,平白为自己招来祸端。”

    “看着平日里老实胆小的样子,不曾想竟也这般会找时机奉承,你还小,可千万别为了出风头折了自己的命。”

    所有的声音都带着明显的恶意,而那个怯懦的声音也沉寂了下去。

    无人催促。

    所有人都以为这是一场已经平息了的闹剧的时候,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带着明显的颤抖和一丝稚嫩的坚定:“我真的知道这种能使猫产生幻觉的香薷。”

    蓝程颐将思量已久的话说了出来,心头一阵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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