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带刺的海藻和破贝壳顺着水一同涌来,争相要划破陈盈的皮肤似的。它们随着海浪轻微地起伏,连同水底的碎石切割她的脚趾。水冰凉刺骨一会儿双脚就麻木了。她面向太阳站着,启航的汽笛声在耳边飘过。她看到不远处的山坡上有座教堂,上午参加弥撒的人还没有出来。教堂门口的路上静悄悄的。她在海水里站了一会儿,等到彻底感觉不到脚底的刺痛了才走上岸边。她用餐巾纸马马虎虎地擦脚,坐在路边穿鞋,顺着柏油马路向教堂走去。那几幢白房子正疯狂地吸引着她,有必要过去看看。

    她低着头向前走,像平时在校园里那样。秦宏曾说她这副样子很像自认有罪的人。她跟着一行人穿过马路,才发现这座教堂和以往看到的不大相同。棕红色的砖墙上有排细长的窗户,门口旁边立着一座铜铸的半身像,草地上全是灰色的鸽子,不怕人地咕咕叫着。她鬼使神差地推门进去,正好赶上牧师布道的尾巴。

    她在最近的座位上坐下,低着头,正好提提有些沾湿的袜子。管风琴开始合奏,深邃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她沉浸在乐曲的旋律中,阳光透过花窗照进大厅里,每个人都变成色彩斑斓的样子。她掏出刚才在火车站买的几张明信片,思量着该把哪一张分给谁。她愿意相信这些明信片也是有独立意识的,它们会根据自己的喜好选择未来的主人。这是她在旅行中留下的爱好,约娜在她去英国前透露了这个秘密,这是无价的礼物,保佑她度过了一个又一个孤独的夜晚,也让她对每个国家的邮局略有所识。

    当人们开始散场时,她就缩在角落里写明信片。她选了很多张绘有船和海的照片寄回中国,不是所有的海都是一片平静的碧蓝。但是她相信,它们的心始终都使用同一频率在起伏。她专心致志地写,像往常那样尽量把字写得小一些,以便能多加些内容。

    “你今日所经历的一切,必将成为日后之财富。”

    这是明信片的结尾句,收信人是吴云。

    等到她完成最后一张明信片时,教堂里已经变得十分安静。她抬起头环视四周,想找到常见的那种烛台,点起蜡烛后就出去。然而她惊讶地发现汪屹正从前两排的座位上朝这边走来,躲避已经来不及了,他脸上还是她经常见到的那副表情,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你怎么在这里?”她劈头就问,忘记了该有的寒暄。

    “为什么不能?”他反问她。

    “谁告诉你我会来这里?”

    他解释说他在德国的同学认识她在丹麦一起小组学习的同学。是这位组员走漏了风声,他在FACEBOOK上高调宣布自己将在巴黎度过整个周末,因为本周的学习活动暂停。汪屹就是由这位中间人获得了重要情报,在他的推测下,她会来挪威,而教堂又是她极为偏爱的地方。

    她听完他的辩白,心里仍觉得非常牵强。她怀疑他黑了自己电脑,或者非法侵入她的电子邮箱。她咬着嘴唇不说话,眼睛里只有他那张平静的脸。

    “我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你为什么不回我的邮件?”他问。

    “我不能……”她说到一半又停住了,扬起脸看着他,“我们别再见面了。”

    他没说话,低下头,刚才浮现的笑容消失了。他用一只手挡在眼前:

    “你觉得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不然还能怎样?”她站起来向后退了一步,“我的室友吴云,因为男朋友被人家抢走,已经快疯了。现在因为安慰她,把孙玮和我们大家也快逼疯了。我不能……不能……”

    她双手按住头的两侧,长发从指间垂下来。头脑里有种东西让她无比痛苦,那是一种液体状的疼痛,不能从眼睛或者鼻腔排出来,只能顺着嗓子吞下去,全都沉进胃里。这种液体不断地涌出,她只好仰着头,让它顺着喉咙流入身体。

    他站在原地,好像突然失去了说话的能力。他看着她被负疚的盔甲包裹起来,放弃了进一步接近的打算。过了一会儿,他探身向前,把她抓进自己怀里,紧紧地拥抱着。

    “我想秦宏会发疯的。”她边说边退出他的怀抱,“别再来看我了,回国也别找我。”

    “好吧。”他被迫放弃了,让她独立地站在一旁,站在太阳光里。她的头发上又闪烁出惯有的金色。她手指的一侧还留着墨水印迹。那是她在柏林时,他趁她睡着了在她无名指上画的。那是一个不规则的环形,他刚才还想借此打趣她来着。然而现在这笑话变得刺耳了,他沉默地看着她。

    “再见。”她说着推开教堂的木门。她关上门,连同他一起关在大厅里。门口草地上有孩子在玩耍,赶着觅食的鸽子们跑来跑去。她感到刚才那股压进身体里的疼痛正翻上来,从眼角不断涌出。她用纸巾擦擦眼睛,急匆匆地跑过街巷,一头扎进旅馆房间中。等她再次抬起头时,窗外明媚的阳光已被乌云遮住,整个城市暗淡下来。海边的微风卷着雪花吹进窗内,在她脸上融化。她想起早晨去博物馆的山上遇到一个日本女人,她嫁过来很多年了,总想邀请陈盈到她家里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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