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元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又回到了烂桃村。父亲、母亲,弟弟,一家人欢聚一堂。

    父亲还是那副不苟言笑的样子,手捧茶杯,端坐在堂屋的椅子上。母亲坐在父亲身侧,一边忙活针线,一边对自己唠唠叨叨。弟弟乖乖地在灯下练字。自己则站在一旁,不知道该干什么。

    “韩哥,醒醒。”

    二虎的声音将韩元从美梦拉回到现实。韩元这才想起方才的一切都是虚幻,心中顿时一阵酸楚。

    “吃饭了,吃饭了。”几个狱卒一边吆喝着,一边将两个泔水桶提进牢中。

    韩元一行人分别被关押在两间大牢,韩元这个牢中关了二十几人。一听到有吃的,大家立刻疯了似的奔向泔水桶。

    “呕…”韩元犹豫着从泔水桶里捞出一坨黏糊糊的东西,刚放进嘴中又吐了出来。

    桶里是一些煮烂的菜叶和糠麸。韩元虽在乡下长大,但家境较一般人好得多,这样的东西他实在无法下咽。

    其他人与韩元不同,他们都争着将那桶中之物往肚里揣。只要能吃,能填饱肚子,他们不会在乎吃的是什么。

    大虎二虎两兄弟也在争抢,二人抢到了还不忘叫上韩元。

    “算了,你兄弟俩慢用吧。我不饿。”韩元嘴上在拒绝,肚子却不争气地咕咕乱叫。

    “韩哥,吃一点吧。俺知道这玩意不是人吃的,但总比饿死强。”大虎劝道。

    韩元觉得大虎说的对。自己好不容易熬到现在,就这么饿死了实在可惜。

    于是他捏着鼻子,尽量强迫自己将那猪食一般的东西往肚里咽。

    “这东西,这么难吃。”韩元有些心情复杂道:“我竟然还想吃。”

    可惜那泔水桶已经空了。

    “肚子饿了,吃啥都香。”有人笑道。

    “以前俺就吃过这东西。”又有人道。

    大家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话来,似乎都忘了自己的处境。

    “嚷什么?都闭嘴。”狱卒的声音让乱糟糟的大牢安静了下来。

    “待会儿县令大人要过来,谁敢再吵吵,当心鞭子。”

    果然,没多久,十几个皂吏、弓手簇拥着两个大人物向大牢走来。

    为首是一个年逾不惑的男子,高约六尺,方面大耳,一脸富态,想来就是县令了。另一个男子略高,年约而立,面黑须少,两颊无肉,略显阴鹫。

    “两位大人,这俩间牢房里关押的便是昨天抓到的贼寇。”狱卒恭敬道。

    “县令大人!俺们不是贼人!”韩元大声辩解道:“俺们都是附近村庄幸存的良民!”

    那县令注意到了说话的韩元,奇怪道:“本县看你面熟得很,你是何镇何村的人?”

    韩元大喜道:“大人,草民是大良镇烂桃村人!家父姓韩,曾在大人幕下为吏。大人可记得?”

    县令恍然大悟道:“啊,原来是留潇的儿子,你父亲何在?”

    “父亲他…”韩元叹了口气,将近来的经历声泪俱下地说了一遍。

    县令听到这里已经信了他的话,转身同阴鹫男子商量了起来。

    “本官看这些人不像贼寇。”县令低声道。

    “江县令,你这次弃城逃走,未尽守土之责,这可是重罪。”

    阴鹫男子冷笑道:“要不是郡守大人发善心,让本官助你收复县城,现在大牢里关的恐怕就是你了。”

    “现在嘉县被本官从贼人手里夺了回来,却连个贼人首级都没有,你觉得上面的人都是猪脑袋么?”

    阴鹫男子的话让县令犹豫了起来。

    他没有被问罪,还能从郡里请兵收复县城,倒不是因为郡守发善心,完全是因为他送了分量足够的大礼。

    现在嘉县已被收复,虽是贼人自己让出来的,但对上面可不能这么说。

    两人的对话,大牢里的人听得一清二楚。阴鹫男子的意思分明是要宰了大家。

    “大人饶命哇…”

    “俺不想死!”

    许多人不甘心地哭喊道。

    “大人,杀不得!俺们一个都杀不得!”

    韩元拼命地大叫。

    那阴鹫男子扫了韩元一眼,随口道:“杀不得?怎么杀不得。”

    韩元仿佛抓住了一棵救命稻草,高声道:“小人有三个杀不得的道理!”

    话说完,他便飞快地转动大脑,想立刻编出三个理由来。

    “哦?说来听听。”阴鹫男子饶有兴致地看着韩元,想听听他能说出什么道理。

    “小人斗胆请教,大人是不是郡里派来的将官?”

    “是。你问这个做什么?想磨时间?”阴鹫男子不耐烦道。

    “非也,非也。大人听小的慢慢说来。”韩元咽了咽口水,解释道:“首先,嘉县虽然收复了,但城中现在人丁稀少,死气沉沉,城外也是一片狼藉,混乱不堪,留着俺们这些人,对县城恢复生机百利无害。”

    那阴鹫男子嗤笑道:“这就是你的道理?嘉县如何恢复,那是县令的事,与我何干?我只要割了你们的人头请功便是。”

    韩元忙道:“大人,此言差矣。这嘉县是怎么收复的,相信大人心里清楚。贼人离开嘉县半个月都没有,谁知道他们会不会杀回来?也许他们听说官兵来了,又杀个回马枪呢?彼时大人能守住此城么?既然守不住,大人到时候说不得也要弃城而走,一样是失土的大罪啊。”

    “那你的意思呢?”阴鹫男子思索了片刻,问道。

    韩元缓了口气,道:“大人,这就是草民的第二个道理了。大人既然驻守县城,那就得担守城的风险。现在嘉县这般破败,别说贼人了,也许哪里窜来一股土匪就得让官兵们吃苦头。”

    “假如你留下俺们,俺们对这一带熟悉,可以替大人召募义兵,增强城中防守。”

    阴鹫男子疑惑道:“你这意思,还是让本官担这守城之责?”

    韩元道:“大人,贼人离开嘉县,必定要去攻打其他县城,草民猜测,诸县必然都挡不住贼人攻势。所以,贼人最后一定会打到郡城。”

    阴鹫男子点了点头,认可了韩元的话。

    “贼人能不能攻破郡城,草民不知。但大人您在这一带招募义兵,收拾残破的诸县,郡守大人想必不会不同意。”

    “大人只要不回郡城,那么贼人攻郡,无论攻下与否,大人都不必受那池鱼之殃。若贼人胜了,必定弃城攻打别郡,届时大人可以带领所幕兵马跟在贼人身后收复失地。若贼人败了,郡城中的官兵想必也元气大伤,无力追歼残贼,到时候大人同样可以挥师,夺一场泼天的大功。”

    阴鹫男子眼前一亮,觉得韩元的话十分有理。

    他转头对江县令道:“江县令,那便放了这些人吧。对了,还要麻烦县令找些死尸给本官割首级充数。”

    江县令唯唯诺诺。

    “你的第三个道理呢?”阴鹫男子忽然向韩元道。

    “……”韩元闻言,一时哑口。

    “算了算了,不必再说。你叫什么名字?”

    “草民韩元。”

    “韩元?好名字。”阴鹫男子记住了这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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