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怜兮兮又孩子气的模样,倒是第一次瞧见。赵歆月心软成一汪春水,跪坐在软榻上,以指为梳顺着他的墨发,动作熟练的为他束发。“好了,喜不喜欢?”

    “不喜欢。”姬朝歌回头看向镜中倒影,没来由的一阵胸闷,“你以前是不是经常为他束发?”

    女子只为心爱之人束发,她束发的手艺如此娴熟,往昔定是没少为那个人束发。一想着她曾经也是这般情谊缠绵的为李怀瑾束发,姬朝歌就嫉妒得快要发了狂。

    插玉簪的手一顿,赵歆月迷茫的垂眸,“他?你说的不会是李怀瑾吧?”

    “嗯。”心思被揭穿,姬朝歌非但不觉得羞恼,反而理直气壮的点头。“你束发如此娴熟,以前是不是经常为他束发?”

    赵歆月好笑的插好玉簪,顺手替他抹平微皱的衣袖,语气中却满是追忆,“说来可笑,我与他青梅竹马整整十年,竟从未替他束过一次发,为他理过一次衣。亏我自认被他辜负,现在回头想想,我为他做过的事着实没有几件。”

    “你后悔了?”姬朝歌不知自己是什么心情,是该高兴她从未为他束过发,还是该难过她的心里始终有过别的男人。

    赵歆月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竟然真的认真思考起这个问题,只是她还没有想出个头绪,唇上突然一痛,抬眸就见他满是愤怒的咬着自己。“你属狗的,怎么又咬我?”

    “我不许你后悔,不许!”见她竟然真的开始思考,姬朝歌心一阵慌乱,控制不住的便狠狠的咬上了她的唇。“我比他好,武功比他高,也比他长得好看,我不许你后悔。”

    就为了这个,他就咬她一口?赵歆月有些哭笑不得,双手扶住他的肩膀与他对视,“我没有后悔,只是有些感慨。十年的青梅竹马,终于到了放下的时候。以前我一直在想,这辈子怕是都走不出他编织的牢笼,现在回头想想,其实不是走不出,而是我不舍得踏出。但是你看,只要我往前一小步,天地便豁然开朗,这世间就没有什么东西是拿得起放不下的。”

    明明是豁达的言语,可落在姬朝歌耳中却如同带了刺一般,扎在他的心上不上不下的让他难受。“你对他拿得起放得下,那对我呢,是不是也一样?”

    突兀的,姬朝歌便想求一个答案,他想知道,在她的心里,他是不是与李怀瑾一样,倘若稍有背叛便会永远被驱逐出局。

    “你与他比什么,有什么好比的。”赵歆月拍了拍他的脸,笑得满是揶揄。“你可是我的大美人儿,是我第一百个面首,你忘了?”

    “你还说,我好歹也是封地之王,你身为一国公主竟然将我强行绑了去,也不怕东窗事发让陛下为难。”想起这茬,姬朝歌就耐不住叹一声造化弄人,算来他还被她强娶过一回,这姻缘牵扯得着实错乱。

    赵歆月无所谓的耸肩,笑得嬉皮笑脸,“怕什么,我荒唐那么多年,也没见皇兄责备半句。便是东窗事发,皇兄也只会睁只眼闭只眼,大不了为你我赐婚,将这桩荒唐事迷糊揭过。”

    说来也怪,当初赐婚的时候,皇帝确实有求必应,一副生怕委屈了他的模样。现在想来,感情皇帝什么都知道,那么做也不过是为了弥补他,保全他封地之王的尊严?

    “你皇兄为你,也是操碎了心。”姬朝歌边笑边摇头,却见她眸光突地尖锐如刀。“怎么了?”

    皇兄确实为她操碎了心,就凭当年国师的一句戏言,就生生拆散她的姻缘,折断她所有的希望。“如果有朝一日再遇宁千城,我定要将他抽筋剥皮。”

    “这么大的仇?”姬朝歌吓了一跳,剑眉微蹙星眸中滑过一丝诧异。

    赵歆月重重点头,恨声道:“要不是他当年胡说八道,皇兄又岂会对我诸多忌惮?!”

    若是皇兄不视她为平生大敌,又怎么会胡诌出什么天地有殇问责帝王需世代忠君之人代圣出家以告渎职之罪,逼着李怀瑾舍去一身荣华断绝情爱剃度出家?

    这些年她虽怨恨李怀瑾负了自己,但心底却也明白,他不过是代她受过罢了。皇兄忌惮她,如何能眼睁睁的看着她与执掌大乾六十万大军的李家结亲?她手无兵权,他尚且忌惮如斯;倘若她当真与李怀瑾成亲,皇兄不得将李家满门抄斩?

    姬朝歌好奇极了,捧着她的手仔细把玩,“国师说了什么?为何会引起陛下对你忌惮?”

    想起当年宁千城算的那一卦,赵歆月就胸闷气短得想打人。

    “那老神棍只看我了一眼,就迷惑父皇说我终将执掌天下,凤临九州。父皇对他的话深信不疑,竟动了废太子立我为皇太女的念头。后来父皇驾崩,皇兄顺利登基,可此事一直是皇兄心底的一根刺,对我也是诸多提防。”说完愤怒的揪着腰带上的络子,很是抓狂的补充,“可我多冤枉啊,凭什么那老神棍胡说八道的话也有人信?!傻不傻?”

    姬朝歌越听越是心惊,捧着她的脸仔细的看了又看,禁不住感慨:“这么说,我竟是娶了未来一统九州的女帝?!”

    天刚微亮,南阳驿站中便响起了轻微的人声。

    “怀瑾,今天还去南阳王府吗?”天刚微亮,杜源耍完一套剑法,回头就见李怀瑾一袭青衫站在枯树下,凝眸望天不知在想什么。

    南阳与其他城池不同,一年四季如春,便是到了冬日,也是万物青翠。可此刻李怀瑾却一脸死寂的站在一棵枯树下,不知为何杜源突生一股不吉利的感觉。

    “怀瑾!”杜源收剑入鞘,大步朝李怀瑾走去。“别在这里站着了,陪我去用膳。”

    李怀瑾被他勾住脖子,一袭青衫如柏松立地,任他连拖带拽愣是纹丝不动。“你去吧,不用管我。”

    “你这人还要执拗到什么时候?她已经嫁人了,要说多少遍你才能认清事实?你在这里站着有什么用?你就算是站到天荒地老,她也不会知道,更不会回头看你,一眼都不会。”杜源没了耐心,揪住他的衣领低声怒吼。

    “我知道。”李怀瑾拂开他的手,眸光清冷如水,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刺痛。一袭青衫如旧,却清隽逼人,如玉的脸庞上挂着浅淡疏离的微笑。“不用说很多遍,我知道她已经嫁了人。”

    杜源突然泄了气,烦闷的揪了揪头发,“那你还执拗个什么劲儿,这么折磨自己有意思吗?”

    知道是一回事,能否放下是另外一回事。李怀瑾无声苦笑,抬手摁住心口,直视着杜源的眼,满眼苦涩:“可我这里放不下,哪怕到死的那一天,我也放不下。”

    “你!你这个傻子!大傻子。”杜源气得眼睛泛红,用力的捶了捶他的肩膀,却是无法再劝。情之一事,如人饮水,岂容旁人多言?

    李怀瑾苦笑点头,赞同道:“是啊,我们都是傻子,天大的傻子。”

    杜源爱慕景阳,他早在三年前就知道,他非但不觉得生气,反而觉得理所应当。

    她那般风华无双的女子,爱慕她的男子必定如同过江之鲫。只是他没想到,天定的姻缘最后却只是一场梦,她醒了可他还在梦中。

    杜源心里闷得难受,好像被人堵了一团湿棉花,不上不下的让他喘不过气。“那今天还去南阳王府吗?”

    “自然要去,陛下特意封我为宣旨大夫,这削藩令总是要当面宣读。”李怀瑾淡淡挑眉,薄唇抿成一条直线,眸光微沉将一切情绪尽数收敛。

    除了叹气,杜源不知还能说什么。只好命人去准备拜帖,一早便让人送去南阳王府。此番陛下给的差事,着实是为难人。削藩岂是易事,陛下以为仅仅凭一袭圣旨,各路藩王便会乖乖听话?天不天真!

    本以为又会吃一个闭门羹,岂料拜帖尚未送去,南阳王府便派了马车前来接人。

    “怀瑾,南阳王府派了马车来接,去不去?”杜源心生疑窦,生怕这是一个陷阱。

    闻言,李怀瑾放下茶盏,嘴角含笑的起身朝外走。“难得南阳王一片心意,自然是要去的。”

    见他毫不犹豫的上了马车,杜源急忙翻身上马紧跟其后,“怀瑾,南阳王几次三番的闭门不见,现在突然派了马车来接,会不会有问题?”

    “放心,南阳王善谋略,心细如尘;喜攻伐,足智多谋。设计坑杀宣旨特使这样的蠢事,他不屑做。”挑起车帘,李怀瑾径直上了马车。

    杜源仔细一想也对,南阳王姬朝歌何等风姿,断然不屑做这等下三滥的破事。于是也放下心来,安心的骑马跟着马车朝前方走去。

    马车摇摇晃晃的走了一个时辰,却越走越偏,最后直接出了西城门,停在一片桦树林前。车夫更是寻了一个由头,小跑着进了桦树林,之后再没出来。

    杜源坐在马背上等了又等,始终不见车夫出来,不由得皱眉道:“怀瑾,好像有点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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