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了水量颇大的泗水之福,象丧家之犬一样东奔北逃了多日的冯仲军将士终于可以停下脚步,放心的在泗水北岸暂时休息,南面的西楚军一是因为有泗水拦道,二是同样因为连续急行军而疲惫不堪,没有力气发起抢渡作战,即便再是如何的惋惜不甘,也只能是眼睁睁的看着冯仲军在北岸露宿过夜,暂时拿冯仲军毫无办法。
    士卒实在是太疲惫了,即便冯仲军在西楚军队伍中是以顽强坚韧著称,休息命令下达后,无数的冯仲军将士还是马上抱着武器就地进入了梦乡,很多人的嘴里还含着没有嚼碎的干粮,身边放着开了塞却还没有来得及喝上一口的水葫芦,鼾声如雷的只是呼呼大睡,包括很多将领也是如此。
    冯仲本人也累得连走路都在打晃,全身酸痛得就好象骨头已经散了架一般,然而即便如此,冯仲依然咬着牙决定由自己首先率军值守渡口,又去探望了一番汉军家眷的情况,然后才坐到了露宿营地的高地上,一边揉着酸痛的肌肉,一边努力睁大了眼睛,小心防范南岸的西楚军突然发起抢渡,同时心里也一直在琢磨一个关键问题……
    “丁固老匹夫刚才的话到底是真是假?我们还有没有冲过暇丘西撤的希望?”
    在此之前,冯仲当然也有派出斥候西进探查情况,然而冯仲军的斥候和战马同样也已经疲惫不堪,指望已经疲惫到了极点的斥候迅速送来准确消息并不现实,同时这场追击战又是运动战,敌情随时都有可能出现变化,即便斥候能够确认暇丘没有敌人,谁也不敢保证情况不会象邹县一样,冯仲率军西进期间,西楚军又突然赶到了暇丘设防。
    除此之外,曾经跟着项梁在薛郡西北部作过战的冯仲,还不得不担心另外一个重要问题,就是冯仲军即便侥幸越过了暇丘西进?又能不能在西楚军的前堵后追之下,顺利冲过济水和汶水两条大河,越过巨野泽北部的复杂地形?
    毕竟,冯仲只到过巨野泽周边一次,对巨野泽周边的复杂道路和地形了解极少,运气稍微烂点,不小心走进无法回头的死路都不是没有可能。
    “如果彭越还在就好了,他可是在巨野泽起家的地头蛇啊。”
    暗暗叹息了一句后,冯仲只能是拿出自己从彭城带来的地图,研究是否还能找到其他比较安全的突围道路,然而很可惜,无论那一条路都是危机重重,危险万分,西面的道路地形复杂,即便侥幸冲过去,也仍然还是西楚军的控制地,仍然还是摆脱不了被西楚军前堵后追的危险。
    继续沿着驰道往北走倒是行军容易,也没有西楚军控制的城池驻军阻拦,可是又必须得经过济北军的国都博阳城,臣服于项羽的济北王田都绝不可能让道放行,沿着驰道走同样是死路一条。
    正东面的沂蒙山区倒是肯定没有敌人阻拦,可是那里的地形比巨野泽周边更加复杂,到处都是深山老林,粮草根本没有办法保证不说,冯仲还对那里的地形道路更加一无所知,走进死路的可能只会比往西走更大,所以除非是万不得已,否则冯仲绝对不敢带着汉军家眷到那里冒险。
    研究来研究去,始终还是西面勉强还有一线希望,冯仲心里也逐渐倾向于继续向西冒险的时候,身旁却突然传来了汉军重臣郦食其的声音,问道:“冯将军,是不是还在考虑我们下一步怎么走?”
    冯仲点头承认,先是邀请郦食其席地坐下,然后把丁固主动泄露给自己的情况,还有自己的打算,一起告诉给了郦食其,既是缓解自己心中的压力,也征求郦食其的意见看法。然而郦食其听了冯仲准备继续向西冒险的打算后,却皱起了眉头,说道:“冯将军,是不是太冒险了?先不说丁固匹夫的话未必是假,就算他只是恐吓你,暇丘其实没有敌人,我们顺利过了暇丘,也很难有希望在西楚贼军的追击下顺利渡过济水和汶水啊?”
    “尤其是济水。”郦食其补充道:“那里的河宽水大,没有固定的桥梁,只能是靠船只或者浮桥渡河,只要稍微耽搁一点时间,不但马上有可能被西楚贼军追上,周边张县、须昌和范阳的西楚贼军也马上会出兵阻击我们,到时候他们只要把渡口一堵,我们马上就是全军覆没的下场。”
    “这我也知道。”冯仲十分无奈的回答道:“可是除了这条路以外,我们已经没有任何选择了。”
    “未必。”郦食其的回答让冯仲愕然,然后郦食其更加让冯仲吃惊的说道:“老夫觉得,只有继续往北走,才应该是我们的惟一生路。”
    “郦老先生是在开玩笑吗?”冯仲无比诧异的说道:“老先生难道不知道,北面的济北王田都是项羽的人,而且博阳还是他的国都,肯定驻扎得有重兵守卫,我们继续往北走,不是自投罗网是什么?”
    “冯将军误会了,老夫不是要你沿着驰道去博阳,是建议你走这一条路。”
    郦食其摇头,然后用手指头在地图画着路线说道:“从鲁县这里,直接北上汶水河畔的刚亭,在刚亭渡过汶水,接着北上遂集,再接着北上卢县,在卢县渡过济水,然后再想办法向西回东郡。”
    冯仲益发张大了嘴巴,吃惊说道:“走小路向北到卢县渡济水?济北贼军出兵拦截怎么办?”
    “田都匹夫还有多余的军队拦截我们吗?”郦食其反问,说道:“冯将军难道忘了?此前项羽已经让田都匹夫出兵五万,协助周殷匹夫增援赵国贼军,田都匹夫的疆土不过济北一个郡,出动了五万军队增援赵国,他还能剩下多少军队?就算剩点军队,也肯定是驻扎在博阳保卫国都,防范地方叛乱,在卢县和遂集这样的偏远城邑,他还能有多少军队驻扎,又怎么可能会对我们形成威胁?”
    “退一步说。”郦食其又接着说道:“就算田都那个匹夫真的对项羽忠心耿耿,出动他驻守国都的军队追击我们,也首先得摸清楚我们的动向才能出兵,等他确认了我们的动向再出兵追击,我们早就走得远了,他又那来的时间机会追击拦截我们?”
    冯仲拍了拍自己的额头,也这才想起,在自己率军反正之前,项羽的确已经逼着田都出兵五万增援赵国,本小利薄的田都现在肯定已经没办法在地方上驻扎过多军队守卫,自己只要避开济北军的国都博阳城,遭到大股济北军阻击的可能确实是微乎其微,而且就算田都有所动作,等他收到消息做出反应时,自己也早就把济北军给甩远了。
    发现了这条生路,冯仲当然是心中大定,赶紧又和郦食其仔细商量起了如何北上突围,也很快就决定派遣一支军队先行,抢先赶到刚亭收集船只搭建浮桥,同时留下一支军队守卫鲁县渡口,防范丁固太快过河追击,为主力过河争取时间。至于走小路行进困难的问题,冯仲和郦食其当然已经不去考虑——反正往西走也是没有驰道,既然是要走小路,那就肯定得往最安全的方向走。
    是夜二更过后,西进探察的斥候回来报告,证明了丁固白天的话确实不是虚言恫吓,傍晚的时候,的确有一支西楚军赶到了暇丘渡河,当道拦住了冯仲军的西进道路,好在那支西楚军也明显累得厉害,一边渡河一边就地休息,没有主动向东过来攻打冯仲军,选择了在暇丘守株待兔,等待冯仲军西进送死。
    确认了这一点,担忧彭越军情况的同时,冯仲更加不敢怠慢,四更时就让少帅军老人魏不更率军先行,轻装赶往刚亭开路,五更时主力出发北上,尾随前军向刚亭全速北上,只留徐次率领两千军队殿后,尽最大限度迟滞西楚军的追击速度。
    真正的考验才刚开始,尽管抛弃了一切不必要的辎重轻装行军,士卒又休息了十几个小时恢复了一定体力,然而离开驰道改走小路之后,冯仲军的难度还是增加了一倍都不止,在不少路面损坏严重的路段上,汉军家眷只能是下车步行,以此减轻马匹的负担。好在不管是汉军家眷还是冯仲军的士卒,全都清楚自己一旦落到西楚军手中的下场,所以不管如何的辛苦,冯仲军的队伍里还是很少出现什么怨言,绝大部分的人都是努力咬紧了牙关北上,不敢浪费半点的时间。
    在此期间,运气还再一次站到了冯仲军一边,因为认定了冯仲军已经陷入了绝境,既没能在第一时间发现冯仲军大队偷偷撤走,到了天明时,即便发现了冯仲军的大队已经离开了泗水北岸,同样疲惫不堪的西楚军丁固所部也没有急着发起抢渡追击,而是选择了继续休息,耐心等待守卫渡口的冯仲军后队自行撤退离开。
    最后,还是在暇丘渡河的西楚军周兰所部率先发现不对——怎么冯仲军大队已经离开了鲁县渡口,却没有向西来?通过斥候探察发现这一情况后,周兰不敢怠慢,赶紧带着军队向东杀来,统领冯仲军后队的徐次不敢与战,只能是赶紧带着军队向北急走,而此时此刻,时间已经是当天的下午申时左右!确认了汉军撤退方向的周兰大声叫苦,只得赶紧率军北上追击,丁固也破口大骂着赶紧渡河追击,与周兰军一前一后的向刚亭追来。
    晚了,第二天清晨时,当周兰率军追到刚亭时,冯仲军的主力大队已经全部渡过了汶水,接着在主力的弓箭掩护下,徐次率领的后队也迅速撤过了汶水,然后自不用说,等待已久的冯仲军将士马上在第一时间砍断浮桥,再一次暂时切断了西楚军的追击道路,又一次赢得了隔河休息的宝贵时间,周兰也象丁固一样在汶水南岸捶胸顿足,可是也同样无可奈何。
    再接着,等丁固也带着军队追到刚亭时,周兰马上就和丁固展开了狗咬狗,丁固指责周兰追击不力,让冯仲军成功溜走,周兰则愤怒大骂丁固疏忽大意,没能尽快发现冯仲军是往没有阻拦的正北方向逃走,扬言要把这个情况报告项羽,让项羽收拾丁固,彼此间吵得天昏地暗,脸红脖子粗,差点就当场动起手来。
    相比之下,当然是丁固更加理亏一些,所以稍微冷静下来后,丁固也只能是改口认输,说道:“周兄弟,别争了,这件事确实是我不对,我太过大意,以为冯仲匹夫只会沿着驰道走或者往西逃,没想到他会直接往北走来刚亭,是我的过失。不过我们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如何尽快追上冯仲这个匹夫,抓回汉贼的家眷,否则如果真的让冯仲这个匹夫带着汉贼家眷跑了,大王追究下来,你我都脱不了干系。”
    见丁固认输,周兰也这才怒气稍遏,改口问道:“那你说吧,我们该怎么追?”
    “济北空虚,指望济北军正面拦住冯仲逆贼肯定不现实。”丁固颇有战术头脑的分析道:“我们如果只是一味追击,也很难直接追上冯仲贼军,运气稍微不好点,还有可能让冯仲匹夫找到我们的防线漏洞,逃到了濮阳和汉贼主力会合,所以最好的办法,我们应该是兵分两路,一路负责追击,一路去汉贼最有可能突围的地方拦截。”
    “汉贼最有可能往什么地方拦截?”周兰追问道。
    “往西往北都是绝对不可能。”丁固继续分析道:“所以冯仲匹夫最有可能突围的方向,应该是直接西进须昌横渡济水,或者是利用济北军腹地空虚的机会,直接北上卢县北渡济水,然后再掉头向西,往莅平和东阿的方向逃窜。”
    回忆着这一带的地图,周兰点了点头,又问道:“那汉贼最有可能往那里逃?”
    “应该是莅平和东阿。”丁固答道:“济水本来就宽深难渡,须昌那一带又城池众多,我们很容易就可以集结起一支军队阻拦汉贼渡河,以冯仲匹夫的狡猾,从那里渡河的可能很小。而且我们只要赶紧派出快马去和须昌联系,也很快就能集结起一支军队防范汉贼渡河。相反的,汉贼如果选择卢县北渡济水,把握无疑要大上许多,所以我觉得,我们应该把防范汉贼突围的重点放在东阿,因为汉贼就算在卢县过了济水,往东逃也必须要经过东阿。”
    周兰缓缓点头,盘算了片刻才说道:“我负责去东阿阻击汉贼,顺便组织军队在须昌阻击汉贼,你负责追击汉贼,还有,田都那边,也要马上派人去和他联系,叫他也出兵帮忙追杀汉贼。”
    “周兄弟好算计。”丁固干笑说道:“从这里到东阿,沿途都是我们的城池土地,粮草补给容易,追进济北郡不但要被汉贼牵着鼻子走,粮草补给更是困难,随时都有饿肚子的危险,周兄弟会挑啊。”
    “那你愿不愿意?”周兰冷哼问道。
    “愿意,愿意。”之前理亏的丁固赶紧满脸笑容的同意,然后在心理恶狠狠说道:“竖子,给你点颜色就开染坊,看以后老夫怎么收拾你!”
    商量一定,为了节约时间,周兰马上就带着他麾下的军队向西而走,从汶水南岸急行赶往桃亭和无盐的方向,结果在汶水北岸看到这一情况,郦食其的脸色顿时就有一些阴沉,还忍不住向旁边的冯仲说道:“西楚贼军分兵西进,不管是到桃亭渡河追击,还是到须昌去拦截我们渡河,我们都不用怕。怕就怕分兵西进的西楚贼军抢先赶到东阿,彻底切断我们的西进道路,那我们就麻烦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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