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不是很远,清楚看到申阳手里的玉箸直接被他捏断,叔孙先生的心里也马上就有了底,忙又说道:“大王,这也是天下共知的事情,当年在下相,我们汉王首举义旗,亲手打下淮泗之地的四郡数十城,疆土甚至比现在更加广大,早就可以自立为王。”
    “但我们汉王是怎么做的?一句话,就一句话!”叔孙先生声音清朗的说道:“就只是一句话,我们汉王就把四郡数十城连同军队兵马一起移交给了他的叔父武信君项梁公,任由武信君分拆他的军队,在他亲手打下的疆土上重建楚国!和我们汉王这么大仁大义一诺九鼎的至圣君子打交道,大王你还有什么可用担心的?”
    项康当年干的傻事的确是惊天动地,给全天下的人都留下了深刻印象,申阳当然也不例外,虽然没有当着司马卬和刘老三使者的面点头承认,却也露出了一些赞许之色,暗道:“没错,项康小儿的信用是没得说,即便是本王的敌人,也比本王的许多所谓盟友强得多。”
    其实叔孙先生也很清楚,自己想要说服申阳弃楚归汉是难如登天,几乎没有什么可能,但是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叔孙先生还是把自己的口才发挥到了极致,又滔滔不绝的说道:“大王,外臣该继续刚才被程太仆打断的话了,西楚王以前是远比我们汉王强大不假,这点谁都没有办法否认,但是同样的,同样谁也无法否认,西楚王现在对天下诸侯的影响力已经大不如全,绝对没有任何可能重新聚集起中原大战时那样的强大兵力。”
    “此消彼长,我们汉王的实力却是奋起直追,已经有了和西楚王正面抗衡的本钱。大王你千万不要认为外臣是在大言不惭,替我们汉王吹嘘,大王你与河南王相交多年,应该很清楚他的实力,请大王扪心自问,假如了换成是西楚王出兵攻打河南王,有没有把握在不到一个月时间里几乎消灭河南王的所有主力,把河南王逼得只能是困守孤城,苟延残喘?”
    “西楚王做不到,我们汉王却做到了,这岂不是说明,我们汉王的实力,至少已经能够与西楚王并驾齐驱,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们汉贼军队是靠无耻诡计,才侥幸打了几个胜仗!”
    司马卬的使者程连赶紧又打断叔孙先生,叔孙先生却是想都不想,马上就反问道:“计谋难道不是实力?你们河南王如果有这个本事的话,为什么不用计也打几个胜仗?你们打不过我们汉王,用撒谎欺骗的手段哄骗韩王出兵北上救援你们,相比起来,到底是谁更卑鄙无耻一些?”
    “你……!”
    程连气得又有一种想把叔孙先生一剑刺死的冲动,可是看到了申阳阴冷的目光后,同为客人的程连只能是赶紧闭上嘴巴。叔孙先生却是趁热打铁,又飞快说道:“大王,道理想必你也明白了,我们汉王的实力已经足够与西楚王一较长短,又是一言九鼎从不食言,既然如此,大王你何苦还要继续追随已经毫无胜算的西楚王,为什么还不赶紧弃楚归汉,改为依附我们汉王,在我们汉王打败西楚王后扩大疆土,永保富贵?”
    叔孙先生这话明显操切了一些,申阳也马上摇头,说道:“绝不可能,西楚王对本王恩重如山,本王岂能做出忘恩负义之事?”
    叔孙先生故意长叹了一口气,然后说道:“既然大王不肯接受我们汉王与外臣的好意,那外臣也绝对不敢勉强,只请大王让人给外臣松绑,让外臣回去向汉王如实禀报,请汉王定夺此事。”
    言罢,叔孙先生又在心里喊叫道:“快放了老夫啊,再说下去老夫就要没词了,两国相争,不斩来使!”
    很可惜,叔孙先生这次的演技明显有些太过,申阳不但没有下令给至今还被五花大绑的叔孙先生松绑,还无比奇怪的看了叔孙先生一眼,疑惑问道:“先生何故叹息?”
    “怎么连这么点小事都要问?”叔孙先生心中嘀咕,嘴上却答道:“外臣当然是在为大王不肯领受我们汉王的好意遗憾,别无他意。大王,如果没其他的事,外臣可以告辞了吗?”
    申阳也接触过一些说客,知道靠嘴皮子吃饭的说客当面叹息,通常都是还有更加重要的话说,便说道:“先生不必卖关子,故意钓本王胃口,有话就直接说吧。”
    “外臣真的没其他意思。”叔孙先生大声喊冤,说道:“外臣真的只是为大王遗憾,大王,你还是赶紧让人给外臣松绑,让外臣走了吧。”
    “先生为了什么要为本王遗憾?”申阳追问,又威胁道:“先生如果一定要钓本王的胃口,那先生就别想走了,给先生你准备的大鼎,可是已经装满了水,随时可以请先生进去。”
    “你他媪(娘)的傻啊!老夫不过是装装样子,你当什么真?!”
    叔孙先生心中叫苦,可是又毫无办法,只能是继续随口鬼扯道:“大王既然要外臣说,那外臣就斗胆直言了,大王你刚才说西楚王对你恩重如山,下官真不明白,西楚王他究竟在那里对大王你有恩了?”
    “西楚王封本王为韩王,难道不是恩重如山?”申阳疑惑反问道。
    “大王你的王位,是大王你带着麾下士卒抛头颅洒热血一刀一枪的打出来的,封王理所当然,有什么需要感谢西楚王的?”
    叔孙先生的反问让申阳傻眼,也让申阳突然想到了一个重要问题,心道:“对啊,本王是项羽分封的韩王不假,可是本王的王位,也是本王带着麾下将士一仗一仗打出来,论功行赏,被封为王理所当然,本王为什么要感谢项羽匹夫?”
    “还有。”叔孙先生又说道:“西楚王很对得起大王你吗?同样是打败暴秦军队的功臣,大王你凭什么只能分到颖川一郡,河南王司马卬又凭什么能获得三川、河内和邯郸三郡?大王你在反秦大战中的功劳,难道只有司马卬的三成?”
    本来在内心深处就觉得项羽分封不公,再听叔孙先生这么一说,申阳的脸色顿时又有一些阴沉,叔孙先生则又向刘老三的使者随何一努嘴,说道:“另外,大王,和你的灭秦大功比起来,刘季那点功劳算得了什么?凭什么他能分封到几乎没被战乱破坏的南阳郡,又凭什么大王你只能分到被战火摧残得一塌糊涂的颖川郡?土地面积还不到南阳郡一半的颖川郡?西楚王如此分封不公,难道大王你还要谢他不成?”
    申阳终于缓缓点头,第一次在随何和程连面前流露出对项羽的不满,叔孙先生则又添油加醋,说道:“大王,外臣还敢断言,将来也是一样,即便你帮着西楚王打败了我们汉王,西楚王也绝对不会给你什么公平的待遇,因为大王你的领土被西楚王和刘季、司马卬的领土三面包围,西楚王绝对不会拿他的领土报答你,更不会为了你得罪刘季和司马卬,把他们的领土划拨给你,顶天了不起就是给你一块关中飞地,可是十几个诸侯分封下来,大王你又能拿得到多少飞地?到底能不能弥补大王你在战事中遭受的损失?”
    申阳的脸色更加阴沉,也在心里承认叔孙先生的话很有道理,叔孙先生则是继续信口鬼扯,又说道:“但是大王你如果弃楚归汉,帮着我们汉王打败了西楚王,那情况就完全不同了,颖川以东,全都是西楚土地,我们汉王论功行赏,大王你能够得到的土地城池自然是要多少有多少。还有你南面的刘季,我们大王早就对他是恨之入骨,必然灭之,把他灭了之后,把南阳郡也划拨为大王你的国土,还不是我们大王一句话的问题?还有……,还有……。”
    “还有什么?先生快请说。”申阳有些不耐烦的催促道。
    “还有什么呢?”叔孙先生心中再次叫苦,又突然灵机一动,忙又说道:“还有,大王你是瑕丘人对吧?有道是富贵不还乡,如同衣锦夜行,大王你难道就不想让你的家乡瑕丘,也变成你的领土,到家乡人面前去风光一番?倘若大王你愿意弃楚归汉,外臣可以替我们汉王答应,将来打败了西楚王之后,把包括大王你家乡瑕丘在内的整个薛郡都划拨给大王你做为国土!”
    “先生此言当真?”申阳大喜问道。
    “外臣在出发前,我们汉王曾经亲口对外臣说过,只要大王你能够答应改为依附我们汉王,除了我们汉军目前占领的土地城池之外,其他的条件都可以商量!”
    叔孙先生马上回答,又说道:“大王如果不信,可以立即派人当面去问我们汉王,外臣如果不能替他做主,替他答应把薛郡划拨给大王你做为国土,请大王再架一口鼎,把外臣立即烹了!”
    申阳脸上喜色更盛,叔孙先生则又笑嘻嘻的说道:“大王,如果真有那么一天,还请大王务必关照一下外臣的祖茔,外臣的祖茔也不在别处,就在即将要成为大王你国土的薛郡薛县。”
    “先生你也是薛郡人?”申阳先是一奇,见叔孙先生笑着点头后,申阳顿时鼓掌大笑了起来,“难怪本王一直都觉得先生的口音亲切,原来先生竟然是本王的同乡,快来人,为本王的同乡叔孙先生松绑!”
    卫士唱诺,赶紧上前给叔孙先生松绑,叔孙先生也长松了一口气,知道自己今天被申阳烹死的可能已经不大了,谁知随何看出情况不妙,突然站出来大声说道:“大王且慢!大王难道忘了,项康逆贼与韩国王室关系亲密,韩国王室一心想要在韩地复国,他们怎么可能允许大王你在项康逆贼的支持下永远占据韩地?”
    申阳一呆,脸色顿时又有一些阴沉,叔孙先生忙说道:“谁说韩国王室一定要在韩地复国了?追随西楚王的诸侯那么多,我们汉王随便灭掉一两个,拿下的土地城池就足够让韩国王室复国,韩国王室又不是不通情理的人,他们见韩王你为汉王立下了大功,又见我们汉王拿其他的土地城池补偿给他们,他们还有什么道理要和韩王你死争到底?”
    申阳再次点头,叔孙先生则是怕又有什么节外生枝,赶紧又说道:“大王,外臣觉得你不必犹豫了,你如果继续追随西楚王,肯定得立即出兵北上,和我们汉王死拼到底,让别人坐收渔利。但你如果弃楚归汉,不但可以保存实力,将来西楚王发起反攻,也是我们汉王首当其冲,西楚王没有任何道理首先攻打于你,有我们汉王顶在前面,大王你还用怕被别人驱为牛马,顶在前面为别人卖命?”
    “没错!这话说得极对!项羽匹夫将来发起反攻,也是肯定先打项康,没有任何道理先来攻打颖川,有项康顶在前面,本王不但可以坐收渔利,还有机会骑墙观风,那边势大就倒向那一边!”
    心中飞快闪过了这个念头,申阳再不犹豫,先是起身亲手为叔孙先生松绑,然后向叔孙先生拱手行礼,无比诚恳的说道:“多谢叔孙先生指点迷津,小王情愿弃楚归汉,誓死追随汉王,在汉王的号令指挥下,讨伐悖逆弑君的项羽逆臣,永不背叛!”
    “不会吧?真成了?申阳真要弃楚归汉加入我们?”
    叔孙先生有些傻眼,可是申阳都已经向叔孙先生行礼立誓了,叔孙先生当然也毫不迟疑,马上就向申阳伏地还礼,赌咒发誓说一定兑现自己对申阳许下的承诺,申阳大喜,忙又领着申阳军文武向叔孙先生行礼,又请叔孙先生入席,享受酒肉款待。那边司马卬的使者程连见了当然是面如土色,下意识的想要开溜逃走,可惜申阳的卫士却马上拦住了他,喝道:“站住,往那里走?”
    还是在卫士的提醒下,申阳才想起在场还有两个肯定会立即向项羽告密的奸细,忙喝令将程连和随何一起拿下,然后无比大度的向叔孙先生说道:“叔孙先生,他们由你决定怎么发落了,如果先生愿意,本王马上就让人把他们架进鼎里,当着你的面烹死。”
    听到这话,程连当然直接瘫倒在了地上,随何虽然强做镇定,可是心中却已经是一片绝望,可是让程连和随何意外的是,叔孙先生看了他们一眼后,竟然向申阳这么说道:“大王,两国相争,不斩来使,还是把他们都给放了吧,他们此前虽然都想杀了外臣,但外臣又岂能为了个人的一己私仇,让大王背负斩杀使者的不义之名?”
    还是在把冠冕堂皇的话说完了,叔孙先生才在肚子里补充了一句,“不能开斩杀使者的坏头,项康小儿逼着老夫出使敌营似乎已经上瘾了,如果老夫带头斩杀使者,将来别人有样学样,老夫的脑袋可就危险了。”
    “先生真乃圣贤君子。”申阳赞了一句,然后才挥了挥手,吩咐道:“看在叔孙先生的面子上,把他们都放了吧,让他们各自回去复命。”
    死里逃生的随何和程连一起松了口气,然后随何刚想向申阳和叔孙先生道谢,不曾想瘫软在地上的程连却突然跳了起来,冲到叔孙先生的面前伏地跪倒,连连顿首说道:“叔孙先生,外臣该死,外臣有罪,外臣刚才还想亲手杀你,不曾想你如此以怨报德,竟然会放外臣一条生路。外臣感愧莫名,情愿向汉王投降,为汉王赴汤蹈火,报答汉王和叔孙先生的大恩,请叔孙先生务必收留!”
    言罢,程连还又转向申阳顿首,说道:“大王恕罪,罪人此前的确是欺骗了你,叔孙先生说的才是实情,河南王他在河南城外大败,主力几乎损失殆尽,目前仅仅只能是困守洛阳孤城,所谓的请大王你出兵助战,不过是骗大王你去三川白白送死,帮我们苟延残喘,垂死挣扎。罪人欺骗大王,请大王千万宽恕。”
    “果然是这样,幸亏没上司马卬匹夫的恶当。”申阳倒吸了一口凉气,但最后还是大度的挥了挥手,言道:“罢了,你也是奉命而行,本王岂能怪你?不过也好,有你做证是司马卬匹夫骗本王在先,本王也不用担心天下人会在背后说我不念旧情,与司马卬匹夫反目成仇了。”
    程连赶紧道谢,拍着胸口保证说自己一定会让天下人都知道是司马卬欺骗申阳在先,而非申阳对旧友不义。那边的随何却是长叹了一口气,也上前拜谢道:“多谢韩王活命之恩,也多谢叔孙先生的以怨报德,请韩王和叔孙先生放心,回到南阳之后,外臣一定向南阳王如实禀报今日情况,请南阳王定夺将来如何行事。”
    “不必客气。”叔孙先生还算忠于职守,冷笑着说道:“回去告诉刘季,就说他如果喜欢攻打武关,可以尽情去打,不过他在武关打得正欢的时候,可不要忘了韩王会突然南下,往他背后捅上一刀。”
    随何默然,暗道:“谁说这个老匹夫只会拍马屁?他一番话,不但让项康逆贼不必再为关中后方担心,还让我们南阳王反过来得为自己的背后担心了。”
    就这样,靠着叔孙先生被逼出来的急智和三寸不烂之舌,项康原本只是想暂时稳住的诸侯王申阳,竟然直接抄起了刀子入伙,公然易帜弃楚归汉,加入讨伐项羽的队列。这还不算,与叔孙先生仔细商议了一番后,申阳除了答应替汉军牵制刘老三保护项康的大后方外,又派大将郭縻率领一万军队北上,帮着汉军攻打司马卬,还亲手写了一道书信给司马卬,以朋友的身份劝说司马卬主动开城向汉军投降,同样加入讨伐项羽的队列。
    申阳军的突然倒戈当然给了河南军一个大大的惊喜,四天后,申阳军大将郭縻和叔孙先生率军翻过方山,开抵到还被河南军残部控制的缑氏城下,城中守军还道是援军到来,赶紧欢呼着打开城门出城迎接申阳军,申阳军将士当然是毫不犹豫的拿下了河南军的缑氏守将,逼得缑氏守军全部放下武器投降,替汉军拿下位置相当重要的缑氏县城。
    再接着,消息传到洛阳,司马卬和项康当然是一起目瞪口呆,也一起难以置信的大叫,“怎么可能?怎么可能?申阳怎么可能会投降汉贼(我们)?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事?”
    “大王,微臣这一次什么奖赏都不要,只求你答应微臣一件事,不要再让微臣出使敌营了!”这是叔孙先生与项康重逢后说的第一句话,也是含着眼泪说出的话。
    “叔孙先生,不管你要什么奖赏,本王都可以给你,但以后如果再有什么需要和敌人交涉联络的重要大事,还请先生务必为本王多多分劳。”这是项康笑着回答的话,也是忘恩负义到了极点的回答,因为大家都知道,叔孙先生是真不愿意在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出使敌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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