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被赫哲当面道破真相,可陆缜的脸上却不见半点慌乱之意,他依旧如刚才般镇定地看着对方,也不急着分辩。

    这一反应还真有些出乎了赫哲的意料,心中的想法不觉竟产生了摇摆,莫非自己的判断有误?只是这个汉人官儿既然已经从别人口中问到了真相,又何必再与自己费这番口舌呢?

    似乎是看穿了他的心思,陆缜很快又开了口:“我知道你因何会有此猜疑,你觉着我既然已知道一切,又何必来跟你明说,对吧?”不等赫哲反应,陆缜又继续道:“我这么做自然有我的用意,只因为我并不能完全信那人所说的一切,毕竟兹事体大。其实不光是你,其他两个还没招供之人我都会去尝试说服,只要有两人的口供能达成一致,我便会采信这一说法了。”

    赫哲一呆,刚起的那点怀疑不觉就这么散去。确实,照陆缜的这一说法,他来跟自己说这些倒也在情理之中了。不过心中的疑虑却也没有完全消除,毕竟自己那三个同伴都是忠于部族,连死都不怕的勇士,真会叛变?

    “看来你对我还是有所怀疑哪。也罢,为了让你确信我并未说谎,就让你再去看一看你们的人对我们的诚意吧。”陆缜说着,已站起身来,走出了屋子。

    赫哲有些不解地看着他离开,不知他会给自己带来什么。可结果,陆缜却叫来了人,将他脚上的镣铐解开,然后带了他走了出去。虽然他的双脚已经获得了自由,但两手仍旧被反绑背后,所以根本无法反抗,只能乖乖地跟着几名州衙差役顺着回廊往前走,很快就来到了一间有十来名差役团团围守的小屋跟前。

    这屋子除了一处正门外,就只剩下边上一扇小窗与外界想通了。此时,窗户正打开着,从而让赫哲能轻易看到里头的情景。而这一看之下,他整个人都彻底呆住了,心也猛然沉到了谷底。因为那个被紧紧捆绑在屋内柱子上,嘴上还被绑有布条,从而浑身都动弹不得的狼狈家伙赫然就是他们在此的首领!

    “台吉……他怎会被明国官府拿下,难道真有人背叛我们,还把台吉的身份和下落都供了出来!”如果说刚才还只是有所怀疑,那当赫哲看到被关押的金均生后,对此已信了七八成。

    就在他诧异间,一个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怎么样,此人与你们的关系确实非同一般吧?说实在的,要不是拿到此人,本官都未必会信他的话呢。不过为了保险起见,我还是想要从你这儿得到确认。现在我只给你最后一个机会,若是肯与我们合作,不但你能保住性命,而且这背叛部落的罪名还可以落到别人头上;可你要是不肯交代,非要为自己部落尽忠,那就别怪本官了。”

    “我……”又是一阵纠结后,赫哲终于低下了头:“我说……”他的心理防线已经被金均生的出现而彻底击破,再加上求生和为草原的家人安危考虑,他终于背弃了自己的忠诚。

    陆缜心下一喜,面上却不动半点声色,依旧是那副沉着的表情,示意手下将人重新带回去。而在与其一道回转的途中,陆缜又提醒道:“我可要把丑话先说在前头,你若肯如实交代一切自然没什么,可要是敢乱说,或是隐瞒什么,我之前答应你的一切就都不作数了。你也知道的,我们早已掌握了许多信息!”

    赫哲有些默然地点了点头,其实此刻的他早已无心再反抗或是坚持,唯一的念头,就只剩下保住自己和家人的性命了。

    接下来一个多时辰,陆缜就在刚才的房中又对赫哲进行了一番详细的盘问,直到再问不出什么,他才面色凝重地走出房门。此时,已是黄昏时分,一般来说州衙上下都该散衙各自回家去了,可今日却没一个离开的,甚至田焘、徐文弢等佐贰官员居然都守在门外,等候着最终结果的出现。

    这儿毕竟是边关重镇,这次的事情又和蒙人相关,他们自然是极其着紧的。现在好不容易能问出真相来,又岂会在这时候不顾离开呢?

    看到陆缜从屋内出来,几人的目光就迅速投了过来,田焘有些急切地问了一句:“大人,怎么样?”话一出口,他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听着颇为干涩与紧张。

    陆缜依然神色严肃,但却点了点头:“他交代出了自己所知的一切,确有一件大事正在酝酿……”

    “大人果然思虑周全,实在让下官等心服口服。”徐文弢心下一宽,当即就笑着奉承了一句。

    “是啊,谁能想到这么个僵局,居然就被大人一番半真半假的说辞后彻底解开了。那金均生一定想不到,自己反而会成为解开这一难题的关键所在。”田焘也连声赞叹道。

    确实,陆缜这一手实在玩得有些漂亮,这完完全全就是在空手套白狼了,在几乎没有掌握任何相关内情的情况下,只靠着一张嘴,就说得蒙人倒戈,这实在让他们大开眼界。

    就在郝光也打算跟着吹捧几句的时候,却发现陆缜的脸上却无半点欢喜之色, 反而显得忧心忡忡,这让他到嘴边的好话立刻就转成了关心的询问:“大人,可是有什么难办的地方么?”

    随着他这一问,其他几人的注意力也终于投到了事件本身上,也都看向了陆缜:“大人,难道事情真有那么棘手。”

    “回屋再说。”陆缜却不急着回答这一问题,转身就往前走去,显然他心里还在消化着刚得知的内情,脸上全无半点计谋得逞后的畅快。

    很快地,几人便来到了陆缜这个知州的公房之中,在分上下各自落座之后,几人的目光再度全部汇聚到了陆缜身上,虽然没有再问,但他们急切想要知道一切的心思已是表露无疑了。

    陆缜面容肃然地从这几人面上一一扫过,然后才开口道:“我们大明北方边境也已安享几十年的太平了,而这一回,将会有一场变数发生。据那鞑子奸细所言,他所在的鞑靼雅特部,以及周围的数大部落已经结成盟军,想要在今年除夕前后,对我大同要镇发起突袭!”

    “什么?”哪怕已有了一些心理准备,可在听到陆缜说出这番话后,几名官员还是忍不住惊呼出声,一脸的难以置信,同时,心里更是生出了深深的惶恐来。

    虽然这些官员在被朝廷派到蔚州这样的边塞城镇后便有过这方面的担心,但其实真到了这儿后,却又放心了。因为大明北疆自太宗皇帝数次北伐,杀得蒙人节节败退后,已有多年没有发生过蒙人入侵的大规模战事了。

    最多也就一些日子过不下去的小部落蒙人突然出兵对边地某些乡镇的骚扰和劫掠而已,也就是所谓的打草谷。可以这么说,几年前广灵城的那场战斗已是几十年来规模最大的一场大战了,而这还是因为蒙人想要报复官府才出的兵。

    现在的北方诸地,即便是守城的将士上下都没有将要与蒙人正面交锋的准备,更别提这些文官们了。所以当田焘他们骤然听说这一事后,反应自然极其激烈,都差点要从椅子上蹦起来了。

    而在惊叫之后,田焘又皱起了眉头,道出了自己的疑虑:“大人,这会不会是那蒙人在虚张声势,拿些假话来搪塞哄骗我们?如今的鞑靼早已不复当日之声势,就连他们的大汗脱脱不花都已成了瓦剌人的傀儡,他们又怎么可能在这时候对我大明兴兵进犯呢?而且,我大同边境可有十万精兵,区区几个不知名的小部落,最多也就能凑出个两三万人来,他们哪来的勇气竟敢犯我大同边境?”

    这一看法正是其他几人心中所想,他们也纷纷点头,表示了自己的怀疑。

    但陆缜脸上的表情却并未因这番话而有所好转:“正因为如今的鞑靼已衰弱到了极点,且自家大汗还被瓦剌也先所控制,甚至有可能被其取代,鞑靼诸部才会想着奋发图强。而与可挟天子而令诸侯的瓦剌正面交锋显然是无法取胜的,所以他们才会把主意打到我大明的头上。要是可以一举拿下大同城,便可大振其鞑靼声威,从而再次与瓦剌在草原上一争高下。

    “至于我强敌弱的问题,他们也都考虑到了。所以才有这些人乔装之后进入我大明境内的举动。为的,就是能抹平双方间的实力差距。”

    “这怎么可能?就靠他们这几人便能使敌我实力发生转变么?”

    “兵力上自然是改变不了的,但他们却能通过暗杀,把胡总兵这样的重要将领除去,如此,在群龙无首的情况下,一旦我大同真个遭遇鞑子的突袭,则必然一片大乱,大同因此失守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终于,陆缜道出了这一切背后的真相和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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