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五亩地比陆缜所想的更加的不堪。

    在和李老实一道来到村外山边,瞧见他所谓的这几亩地后,陆缜觉着该在地前再加个荒字能描述这片土地的贫瘠,尤其是现在烈日下,一片荒地上只有东倒西歪的寥寥数十株水稻,地还是干的场面,更让人觉着这是荒地大过土地了。

    就是钱漫江,此刻也是一脸的诧异,连连摇头,用有些难以置信的语调问道:“李老实,这真是让那谢赵两家不惜撕破脸,去府衙打官司的起因?”

    李老实瑟缩了一下,最后还是勉强道:“正……正是这些地了,我家也没其他可以卖的地了。”

    “这些地是你祖上传下来的吧?”陆缜见李老实点头承认后,继续道:“正因为此地极其贫瘠,很难让作物生长,所以你家才会如此赤贫?”

    “是……我家这几亩地往往一年都收不上多少谷子,我是靠着帮村子里各家打短工才能勉强糊口。”李老实颇有些苦涩地道。

    陆缜点头,接受了这一说法。确实,无论多勤劳的人,在这等连荒草都长不出多少的土地上也难以种出好的收成来。可这么一来,事情就越发的奇怪了,这么一块地别说买了,就是送,恐怕赵谢两家都未必会瞧入眼哪。可这一回,这两家怎么就都会看上这五亩地呢?

    唯一正常的解释,或许就是这地风水够好,两家是打算拿来作坟场的。但是,杭州城附近风水宝地可是不少,怎么也该比眼前只有山没有水的五亩地要好,会入那两家人的法眼么?

    沉吟间,陆缜不觉抬足下到了田里,缓步踏在了田埂之上,四下里寻摸起来,想看看这其中是否还有什么不被自己注意到的东西。

    可是即便他努力找了,甚至都蹲下身子拨弄了身边的稻子,也没能看出个所以然来。地依然是干枯的,荒草和水稻依然只有那么几株,跟好地肥地良田什么的完全搭不上关系。

    “这两家也真是的,居然会看上这么块破地,难道是他们另有目的?以他两家一贯以来的性子,是很少肯做赔本买卖的。”钱漫江忍不住在上头叹了一声。

    这一句话,却提醒了陆缜。没错,无论这事情多不合理,以谢赵两家的行动来看,其中就一定大有问题。这块看似什么用都没有的土地,一定藏了些什么东西是自己所不知道的。

    会是什么呢?地表的一切都一目了然,不说作物,连草都难长,甚至连虫子都很少见着……陆缜想到这儿,目光突然一凝,刚站起的身子再次蹲了下去,还拿手在地上划拉了几下,似乎是在看土质颜色。

    他这一举动,让钱漫江等几个有些摸不着头脑,却又不好开口打扰,以免乱了他的心思,只能在边上等候。而李老实,这时候则是一脸的茫然,老实本分的他对此自然更没有想法了。

    半晌之后,陆缜终于重新站起了身来,同时脸上已多了一丝异样的神色,似乎是看出了什么。在回到上头后,他才看向李老实:“你与他们都立了字据?上面可有提到一旦你反悔将如何是好?”

    “这个……上面写了要赔一千两银子。”李老实苦着脸道:“可谢家之后找到小的却硬是要让我把地卖给他们,还立刻就拿出了银子来。小的老母病重正是要用钱的时候,所以便一时头昏答应了他们。结果……”

    陆缜看了这个可怜的老实人一眼,显然他是因为生活的拮据实在没了法子,这才有生以来第一次不老实了一遭。可没想到这一下,却把自己给坑得不轻。

    呼出了一口气后,陆缜才笑了下道:“罢了,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你多想也无益。本官自会为你做主!”

    “当……当真?”一愣之后,李老实当即有咕咚一下跪在了地上,冲陆缜磕起头来:“多谢大老爷为小的做主,多谢大老爷……”

    “你且起来说话。”陆缜忙用力把他搀扶起来:“本官既为杭州地方官,自然不能让治下百姓为人所欺。你且回去吧,此事知府衙门一定会为你除去后患的。”说着,一拍对方的肩膀,就跟钱漫江他们三个打了个眼神,示意他们随自己一道离开。

    看着他们走远,站在原地的李老实脸上突然露出了古怪的神情来,似忧,又似是有什么更难言的心情却又表达不出来……

    在坐着马车往杭州城回去的路上,钱漫江终于有些忍不住了:“陆通判,你到底看出了什么端倪,能否解我等心头疑惑?”

    陆缜笑了一下:“难道你就不觉着这事儿透着蹊跷么?几亩荒地居然能引得两个世家开出高价,还为此打上了官司。”

    “是挺奇怪的,可是即便知道了有古怪于我们府衙来说也没什么助益哪,我们要做的只是能找出个让两家都满意的结果来。”钱漫江有些担忧地道:“或许你初来杭州还不曾了解谢赵两家在此的势力,其实真论起来的话,他们可比我们府衙要有权力得多了,若开罪了他们中的任何一家,恐怕接下来府衙的日子都不会太好过。”

    这确实是如今地方衙门的悲哀,只要案子牵涉到了地方豪门,他们要考虑的就不是,或者说不只是案情的真相,还得考虑会不会有让这些世家大族满意的结果。除非是足够强势,且在京城有靠山的官员,否则只能委曲求全。

    陆缜却是一笑:“本来或许很难做到这一点,但现在,我觉着已经可以做到你说的这一点了。”

    “这不可能!”钱漫江却猛地摇头,正色道:“陆通判,有一点我必须说清楚,你可不能因为怕得罪人而做出和稀泥的决定来,这等首鼠两端的做法不但不会让两家满意,反而会把那两家都给得罪了。之前就有官员打过这主意,结果……”

    “放心,我还没有蠢到这个份上,在没有任何依靠的情况下想着左右逢源。”陆缜忙开口打断了对方的劝说:“我说了,现在我已经有了解决这次争端的法子,只要到时候审案时知府大人能支持我,事情就一定不会有什么差错。”

    “此话当真?”听他这么道来,钱漫江终于有些动容了,但心里依然有所怀疑。

    “当然,我陆缜可不喜欢说大话唬人。”陆缜说着,身子已靠在了车厢壁上:“你就放心吧,这案子结束时谁也不好拿此说我们府衙不是的,无论他有没有得到这五亩地。”

    “我有什么不放心的,这案子又不是我这个经历官处置。”见陆缜一直都只是兜圈子却没有把自己刚开始的问题的答案给道出来,钱漫江只有一撇嘴道。

    陆缜仿佛没有看到这位的不满,说完这话后,便闭目养起了神来。只有对他已颇为熟悉的林烈,才从其神色间看出他这是在作着盘算,在考虑下一步棋该怎么走。

    @@@@@

    次日上午,当陆缜慢悠悠地来到府衙自己的公厅,刚吩咐谢遥去给自己泡壶茶送上来时,昨日的那名华千峰的亲随又赶了过来:“陆大人,老爷请你过去叙话。”

    陆缜这才重新起身,施施然地去了旁边的知府公房。一见他来,华千峰就急声道:“听说昨日你下午去了外面?是去查那案子么?”

    “正是,昨日下官去了一趟大李庄,去看了看那五亩引发两家争端的土地。”陆缜点头应道。

    华千峰却皱起了眉来:“你去看那地做什么?我们现在要做的,是尽快消除赵谢两家的矛盾,要是不成,接下来的麻烦可是不小。”说完,他又语重心长地道:“在此为官和在京城可不同,尤其是遇到这等原被告都是城中大人物的案子,就更要慎重。绝不能只想着官府威严,而不顾他们的颜面。”

    “大人的顾虑下官明白,不过这案子下官却已有解决之法了,一定能把它办得妥妥当当的,不叫人生出不满来。”陆缜忙表态道。

    “这怎么可能?”华千峰下意识地脱口道。他确实不敢相信陆缜这一说法,毕竟这案子他所以会交出来,就是因为知道事情难断。

    随后,他又怀疑地看向陆缜,莫非这下属看出了自己想让他背锅的心思,所以便打算破罐破摔,直接把事情给闹得不可收拾么?不然只一天工夫,他怎么可能拿出让两家都满意的办法出来?

    越想越觉着在理的华知府忍不住道:“陆通判,若是事情确实难办,不如你就先把案子交给其他人办吧,不要勉强,不然对你,对府衙都不是好事。”

    陆缜笑了起来,无论是因为对自己的歉疚,还是为了自身着想,至少这位知府大人还不是太坑人。不过,他并没有接受这一提议,而是肃然道:“大人,这案子下官确有办法把它审好,给你一个交代。而且,我早上就已派人去两家通知,让状纸上的原被告两人来府衙了。”

    “什么?”华千峰险些从椅子上弹起来。与此同时,一名师爷也急急来到了门前,禀报道:“大人,谢家管事谢义,赵家管事赵贤已在衙门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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