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重回京城后,陆缜便一如之前般重归于低调与沉寂。除了之后去了一趟于谦府邸向他谢过之前出手相助,以及到锦衣卫镇抚司鼓舞了一番手下的士气外,他就一直留在家中陪伴妻儿,就跟离京前的表现并无二致。

    这等做法要是摆在以往,自然是朝中群臣所乐于见到的事情了。毕竟由陆缜所率的锦衣卫一向因为游离于整个大明制度之外而被朝臣所排挤与忌惮,如果他这个指挥使变得低调,则锦衣卫在行事上自然也就会拘束许多。

    但今时却已不同往日,有些官员实在还盼着锦衣卫能出来和最近崛起迅速,有些无法无天的东厂斗一斗呢。可锦衣卫的突然沉寂,却让他们的如意算盘都落到了空处。

    在忍耐了几日依然不见陆缜与锦衣卫有所表示后,部分朝臣终于是按捺不住,于是便让之前已投到陆缜手下的兵部员外郎李济俭前往略作试探,希望能说服对方让锦衣卫做出一些应对来。

    李济俭也是心里发苦,他本来是指望靠着陆缜这棵大树好在官场上有所作为的,结果却被人当成了敲门砖来用。但身在官场又不可能违背众人的意思,便只能硬着头皮以探望拜访的名义来到了卫诚伯府。

    陆缜虽然略显低调,但不代表他就闭门不见外客了,所以便在家中客堂上接见了明显显得心事重重的李济俭。

    李济俭在见到陆缜后,却也不敢直接就说明来意,只是夸赞奉承着陆伯爷在开封、苏州二地为当地官府和百姓所做下的贡献,还不时的赞叹几句。他的本意自然是希望陆缜能主动询问自己的来意,奈何如今的陆伯爷早有不浅的城府以应对眼前的这点小聪明,任对方东拉西扯他也不见急的,也有一搭没一搭地就与对方闲聊着。

    这么不着边际地说了有半来个时辰后,李济俭终于是沉不住气了:“卫诚伯你可有发现如今的京城已与当初你离开时大有不同了?”

    “有么?”陆缜心说你终于是入正题了,但口中依然是那副云淡风轻的语气:“我怎么就看不出来呢?”

    “这……或许是伯爷您身份尊贵,所以影响不到吧。”见陆缜到这时候依然不肯顺着自己的话题来,李济俭只能是把话彻底说透了:“伯爷您是有所不知哪,自今年开春后,天子重新重用东厂,他们可谓是肆无忌惮,不断以各种名义捉拿无辜的百姓甚至是官员哪。那些因为一句话说错就被冠以心存不轨者更是所在多有,现在京中无论官员还是百姓甚至都不敢在街上,或是在酒楼等场所谈论朝廷和官府中的事情了,生怕被某些东厂耳目给听了去从而给自己带来无妄之灾。”说这话时,他还有所警惕地扫了眼周围,就仿佛已经养成了习惯一般。

    陆缜的心里也是为之一动。虽然他早已听说东厂被皇帝重新启用,也知道其危害一定不小,却也没料到情况竟会变得如此糟糕哪。

    但即便如此,李济俭也无法从其脸上看出什么端倪来,依然是云淡风轻的模样:“竟还有这等事情?那朝中官员为何不对此加以弹劾劝谏?陛下可是明君,总不会包庇东厂吧?”

    “弹劾了,可效果却是寥寥……那些百姓倒是很快被放了出来,可不少官员却……”李济俭一脸无奈地道,只是话却只说了一半。

    虽只一半,陆缜却还是明白了他的意思。东厂行事虽然无所顾忌,但也是有些选择的,尤其是在对朝廷官员下手的时候。显然这些被拿进东厂的官员自身都有问题,只要用个因头将之捉到手里,接下来就好对付了。而只要他们握有罪证,即便是朝中官员似乎也拿他们没有办法了。

    “伯爷,东厂如此做法实在太过无法无天了,也迟早会与锦衣卫产生矛盾,所以下官以为伯爷您该早做打算才是。一旦等到东厂尾大不掉,再想对付他们可就很不容易了。”李济俭见陆缜似在思忖着什么,便大着胆子又建议了一声。

    陆缜闻言却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你是想让我锦衣卫去与东厂争斗,从而帮你们对付了他们?”

    “我……”被陆缜拿眼这么一看,李济俭只觉着心头陡然就是一寒,竟有些说不出话来了。

    “此事容我三思再作决断吧。”陆缜也没有明着拒绝对方,说完就捧起了茶杯来。一旁的家仆看到后,赶紧高喝了一声:“送客!”

    陆伯爷都已经端茶送客了,李济俭自然不好再说什么,只能有些讪讪地从座位上起身,又跟陆缜行了一礼,才又心事重重地告退离开。

    而陆缜,则是端然坐在椅子上,一手捧着茶杯,目光却显得有些深邃:“如今还真是多事之秋了,不但白莲教死灰复燃,就连东厂竟也僵而复生,当真是好热闹哪。”

    别看他一副对此全然不在意的样子,其实心里也是多为警惕的。因为他太清楚厂卫之间极难共存的特性了。一旦有一者迅速崛起,伴随着的必然是另一者的快速陨落——

    太宗朝时初创东厂就是因为锦衣卫的纪纲出了问题,之后正是在东厂的巧妙设计下,才把纪纲一党全数铲除,然后锦衣卫就彻底沦落了,以至几十年来都没能缓过劲儿来,一直成为东厂的附庸。

    而十年前,因为王振的倒行逆施,终于让东厂陷于困顿,锦衣卫则趁势而起,才有了今日的局面。现在天子想要重新扶持东厂起来,这对锦衣卫的威胁自然极大,他陆缜身为锦衣卫指挥使,又怎么可能任由此事发生呢?

    但陆缜更明白东厂背后有着天子这座大靠山,自己又不再如以往般得天子信重,想要强行与东厂为敌,结果可就真不好说了。而且,他对那些官员其实也没有多少好感,自然也不想被他们利用,成为对付东厂的急先锋了。

    所以在面对李济俭时,他才没有把话说明白了,他还需要看看情况,再作考虑。

    陆缜现在还不想对东厂下手,可对方却显然不是这么想的。

    久已沉寂的东厂如今重新变得热闹起来,敞开的大门不时有人快步进出,或是传递消息,或是押送什么犯人出入。而每一个东厂中人在经过照壁前时,都回稍稍停下脚步,向立在大门前的一尊神像抱拳行礼,一副虔诚的模样。

    这神像并不是那满天的神佛,也不是某位东厂的先人,而是一生精忠报国,名震天下的岳飞岳鹏举!

    说来也是有些讽刺,一向声名狼藉的东厂所诚心供奉的居然是这么个名垂千古的英雄人物。也不知岳王爷要是在天有灵会生出怎样的心思来。

    不过这对如今的东厂众人来说还是相当有用的,他们就是要靠此来让天下人知道自己是忠君爱国的,所以凡是东厂中人,只要经过岳王像前都得恭敬行礼,这是如今的东厂提督太监王岳所定下的规矩。

    王岳,本是宫里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太监,可因为几年前的那场宫变他表现英勇,便被天子所提拔。先是被放到了司礼监里当了个传书太监,之后是随堂太监,最终到了去年,更是被提到了秉笔太监的高位,并最终封为东厂提督。

    几年工夫,由一个无职无权的太监变成东厂之主,王岳跃升之快可称得上是宫里的奇迹了,自然也让许多宫中不得志的太监迅速汇聚到了他的手下,为东厂的快速崛起提供了条件。

    虽然几年前王岳还是个小太监,但其实他的年纪已经不小,如今已过四旬,看着比陆缜还要年长不少。一张白净如剥客鸡蛋的脸上总是笑眯眯的,叫人看不出其真实的想法,算是个真正的笑面虎了。

    这时,他依然满面堆笑地听着手下人的禀报:“厂公,那陆缜自从入京后一直都没什么动静,可今日却有兵部员外郎李济俭突然去见了他,似乎是在密谋什么。我们是不是该有所准备才好?”

    王岳还没开口呢,一旁的东厂珰头高当就说话了:“这些文官就喜欢弄这些阴谋手段。厂公,锦衣卫确实是我们的心头之患,我们是不是该给他们些厉害尝尝了?”

    “不忙。”王岳笑着看了对方一眼:“锦衣卫这些年来底蕴深厚可不是咱们东厂现在能应付的。尤其是无缘无故地与之为敌,只会自讨没趣。现在我们东厂要做的,还是把声势打出来,只要我们占了理,那些朝臣是没法应付的。当然,有些事情还是要做的,那陆缜也不是全然无敌。”说着,他把一份东西交到了众人面前:“这,就是他的破绽所在。”

    高当等人忙接过一看,便了然地笑了起来。同时对自家厂公是越发佩服了,原来他早就有了对付锦衣卫的想法,只是一直没显露出来而已呀。

    正所谓一山难容二虎,东厂与锦衣卫在京城这片山头总是要决个雌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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