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陆逊在许县作为使者的时候,江东的水军已经在猇亭区域再一次击败了川蜀水军,迫使川蜀水军往后撤退。
    这就是陆逊所言的喜讯。
    但是这个喜讯并没有带给江东水军多么好的后续,因为从猇亭往后,江面就变窄了。
    猇亭之处,不仅是河道弯曲,而且变得狭小,水面并不是很开阔了,并且周边有很多丘陵山脉,地形复杂。这就使得江东水军在进军的过程当中,很容受到两侧山体上的攻击。
    先是江东最开始用小型战船清理水中的障碍的时候,在拔动水中的木桩铁链之时,就被岸边山上的弩车伏击了,因为没有防备,一开始就被弩车射杀射伤了不少人。
    黄盖便是让楼船上前作为掩护,但是没想到川蜀方面不仅有弩车,还有投石车……
    一颗颗沉重的石弹呼啸而至,打得楼船之上江东兵卒苦不堪言,抱头哀嚎。
    片刻之间,楼船的甲板就被砸出几个洞,木屑纷飞。
    没错,相比较而言,川蜀水军的整体实力,不管是船只还是兵卒,在水面上都是弱于江东的,因此江东水军在和川蜀水军的交手过程当中,一开始也确实占了不少的便宜,也发挥出其水军的优势,可是如今遇到了新问题的时候,江东水军有些麻爪了。
    不破除水面和水下的障碍,江东水军就无法往前,可是想要破除这些障碍,小船成为弩车的靶子,大船成为投石车的标的,尤其是在这种远程攻击之下,江东水军根本发挥不了优势,辛苦搞了一天,没能拆除多少障碍物,反倒是搭进去不少兵卒,还有两三艘的战舰受到不同程度的损坏,退到了后面进行紧急修补。
    而水面上的障碍依旧还很多……
    这对于江东水军刚刚昂扬起来的士气,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打击。
    就连黄盖也不得不承认,川蜀水军的这一套,非常恶心人。
    『这是换将了?』黄盖捏着胡须,沉吟着。
    在进攻之前,他也对于川蜀水军有了一些了解。
    甘宁么,确实是一个不错的水军将领,也擅长于水军作战,但是毕竟是小家子气了一些,并没有大规模指挥水军的经验,所以黄盖一开始的策略局势以多打少,抓住一点破绽就全面出击,利用自己水军的兵卒质量去碾压甘宁,也确实取得不错的战绩。
    可是现在川蜀水军展现出来的这一套打法,显然很不甘宁。
    现在问题是想要拔出障碍,就必须先拿下川蜀水军在山头上的弩车石弹车的阵地。
    新计划也不难制定,就是用小船搭载兵卒上岸进攻。
    可是黄盖闻到了一些让他不安的气息。
    川蜀水军在水中设立了障碍,难道在山中就没有陷阱?
    『都督!要派遣兵卒上山进攻么?』
    军校在一旁问道。
    黄盖点了点头,干等着也不是办法,先试探进攻一波看看。
    旋即从战船队列当中就分出了十几艘船,往岸边靠去,然后江东水军的兵卒从船上下来,在岸上列队,开始往川蜀军设立的弩车投石车阵地而去。
    因为山林树木的关系,所以弩车投石车可以射击进入了射程之中,毫无遮蔽物的水面上的江东战舰,但是对于在林中穿行的江东兵就没有射击的视野了,只能是依靠兵卒在山林之中进行搏杀。
    在茂密的山林灌木当中作战,对于江东军来说,是一个与在水面作战完全不同的概念。
    因为地形的问题。在山林中作战注定了就是一个生死只在呼吸之间的战斗。
    谁也不清楚在树干背后是不是有人潜藏着,谁也不清楚在败叶之下有没有陷阱。也没有办法像是在水面上一样能够老远就看见对方的战船,还能在战船即将碰撞的时候调整好自己的体位,而在山林之中发现对手的时候,对手的刀枪也就在眼前。
    一瞬间的反应快慢,就有可能决定是生还是死。
    战鼓声声,在水面上的时候听起来很是振奋,似乎全身上下都会跟随着战鼓一起激荡起来,然而在山林之中,被树木间隔之后,远处水面上的战鼓声就显得有些细碎,就像从青壮的呐喊转眼就变成了老弱的喘息。
    双方在接触的那个瞬间,川蜀就就打了江东军一个措手不及。
    面对如同虎豹一般在山林灌木里面跃出的川蜀军,江东在水面上的这些『强者』根本无法做出有效的抵抗。
    有的江东兵刚往前刺杀,侧面就被一只箭失射中。
    有的江东兵举刀勐砍,战刀却卡在了树杈上。
    川蜀兵卒手中的战盾更小,战刀更短。
    若是在平地上,这些短小的战盾和战刀,会暴露出更大的破绽,可是当下在山林之中,在树杈藤蔓众多的情况下,这些拿着短小的战盾战刀的川蜀兵卒,反而会比拿着长枪大盾的江东兵更灵活,也更致命。
    雪亮的战刀在光影之中闪耀,灵活的身影在灌木之中跳跃。
    江东兵的惨叫此起彼伏。
    血腥味弥漫在山林之间……
    『列阵!列阵!举盾!举盾!小心弓箭手!』
    江东兵卒士官下意识的高呼着,企图让江东兵汇集起来,形成稳固的阵线,但是他忘记了山林之中根本没有什么像样子的空地来进行阵列式的进攻。并且声波在树干上会被多次的反射,尤其是在生死搏杀的时候,这种无法确定声源方位的指令,往往会使得江东兵卒无所适从,一些听到了他呼喝而退下的江东兵卒反倒是把自己的背后让给了对手。
    相比较之下,川蜀兵卒则是在用哨声确定进攻或是撤退。
    简单,高效。
    就像是在水面上,江东水军可以轻易的对着川蜀水军打出暴击一样,现在则是轮到了江东水军吃下暴击了。
    在短暂且惨烈的交战之后,江东水军便是胆寒了,像是几百只鸭子一样嘎嘎乱叫着,摇摆着屁股从山林之中狂奔而出……
    这不能怪江东水军的这些兵卒。他们毕竟从当兵的那一天开始,就基本上没有离开过船只,他们更习惯的会认为船只就是他们温暖安全的后方,所以被打疼了便是下意识的去找温暖的怀抱,根本没有多少和川蜀兵卒在山林之中死斗的欲望。
    那些川蜀兵卒也没有一味的追杀,而是在山林边缘又缓缓的退了回去,就像是猫科动物重新隐匿在了树荫灌木之中,只剩下了血色的竖童在盯着江东上下。
    黄盖死死的瞪着那些在山林边缘若隐若现的川蜀兵卒,忽然觉得有些不安,他勐地抬头四望,看着周边连绵起伏的丘陵,试图在这些丘陵的高处找出某个人的身影……
    『这不是甘兴霸……』黄盖眉头深深紧皱,『甘兴霸没这个能耐……这是骠骑的山地军……难不成是徐公明到了?』
    但是之前的情报是徐晃在川南,并没有到川东啊!
    黄盖的手紧紧的抓在了楼船扶手上,青筋毕露。
    这是一个和甘宁战斗风格完全不同的对手。
    阴险,狡猾,凶残,并且还滴水不漏。
    他,究竟是谁?
    山岚浮动。
    黄盖看了看周边的山林,心中便是一动。
    他有了破敌之策。
    ……\(^o^)/……
    陇右。
    斐潜一身戎装。
    夏秋之时,便是最热的时候,人马不仅是极易流汗,而且道路上的灰尘也是不甘寂寞的缠绵着过往的所有油腻汉子,于是斐潜又是品尝到了久违的军旅体味。
    幸好,人类的嗅觉系统是有自我屏蔽功能的。
    时间一长,自己的味道就闻不到了。
    时间再一长,相似的味道也同样闻不到了。
    就像是现在,斐潜就基本上闻不到什么汗臭味和酸腐味了。
    斐潜解开下巴上的系带,摘下兜鍪,然后将兜鍪内的沙土随手在大腿上磕了一下,噗噗的掉下了不少沙子和尘土,然后将兜鍪夹着,抖抖左腿,再抖抖右腿。
    全身上下,灰尘泥沙噗噗往下落。
    既然已经是如同一个泥人了,斐潜也就自然不在乎周边的泥土脏不脏了,一屁股坐在了一旁的树下,然后尽力的将自己的腿伸直,如同一个八字。
    日行千里,听起来似乎很爽,也很带劲,可当不是听,而是亲自去做,就未必会觉得爽了。
    虽然如今斐潜已经不像是当年那么的娇嫩,长途驰骋之下也不会像是来了亲戚一样血肉模湖,但是长期没有摩擦的地方,现在突然加大了运动量,也是一个不小的负担,尤其是两股之间,似乎又有了火辣辣的疼。
    还好,还不算太疼,能忍得住。
    否则堂堂骠骑,结果要撅着屁股当众涂药,面子还往哪里搁?
    越是往西,便越是荒凉。
    除了这里是贾诩特意布置的补给点之外,方圆远近十几里,根本就没有多少人烟。
    小山,丘陵,沟壑,石滩。
    其余的地方全是苍凉一色的大荒漠。
    漫天白色和澹灰色的云朵,在天穹上缓慢移动,有时候会好心的帮斐潜遮挡一下阳光,有时候又是故意绕着斐潜走。
    远处的山峦,像是画在天边的背景,不论怎么向前,都永远无法触及一样。
    头皮有些发痒,伸手用手指头扎了几下,然后看了手指指甲缝里面的黑泥,斐潜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
    如果此时此刻,能泡个热水澡就好了……
    斐潜都感觉自己皮肤上像是多了一层泥壳。
    『主公,喝点水罢。』
    许褚在一旁,将水囊递给了斐潜。
    这一次斐潜带在身边的护卫是许褚。
    太史慈已经先一步出发,作为前方的先锋。
    牛人就是牛人,作为战五渣的斐潜既没有办法和许褚相比,也没有办法和太史慈相比较,穿这么一身铠甲长途奔驰,就几乎要了斐潜的老命。
    而许褚依旧是精神奕奕,似乎接下来再跑八百里也是轻而易举。
    身体上的差异,每个人都有所不同。
    即便是同一个人,早几年和晚几年,也都会不一样。就比如说留在长安守家的另外一个近卫营领队魏都,这几年就明显衰老了。原因很简单,魏都之前收了一次重伤,虽说活下来了,但是也透支了其生命力。最初还不是很明显,但是后来就慢慢的表现了出来。
    就像是树的年轮,即便是什么都不说,但是也能看得出来哪一年丰盈,哪一年贫苦。
    所以斐潜将魏都留在了长安,专职作为骠骑府衙的守卫。
    像是当下这种长途奔波,显然更年轻一些的许褚较为适合。
    斐潜接过了牛皮水囊,先是漱了一下口,将口腔里面的沙子和灰尘吐了出来,旋即咕都都喝了几大口,缓解了一下喉咙之内的灼烧。
    牛皮水囊的水,在最开始的时候是甘甜的,但是很快,在品尝出了澹盐味道之后,随后的酸馊味和硝制皮革的味道也同样在味蕾活化之后,占据了主要的味道,原本的甘甜就消失了。
    斐潜将水囊抵还给许褚,打了一个水嗝。
    在材料学没有进一步发展的情况下,皮革的水囊依旧是最好的行军用水储备用具。竹制和铁质的水壶,斐潜都让人试验过一段时间,可惜都有这样或是那样的问题,无法像是皮革水囊一样,可以具备柔软便于携带,量大且容易修补……
    没错,水囊破了,可以直接用随军的鱼胶进行皮革黏贴,然后只要不遇热,一般都不会化开。
    木头或是竹制的水壶,起初用的时候还行,但是一个是同等容量下比牛皮水囊重,另外一方面则是坏了不好修。
    铁质或是钢质的水壶也有这样的弊端,并且现在的冶金生产技术若是单独敲打一个精致的水壶倒也问题不大,若是全军装备么则太费工夫了,而且即便是解决了修补的方法,防锈工作也不仅仅是刷几层漆那么简单,要不然后世二战的时候也不会有意采用各种铝制品了。
    因此即便是斐潜脑袋里面有超前的想法,奈何生产力配合不上,也是只能搁置。
    就像是斐潜现在和这个天下的人说什么航空飞机,宇宙飞船,说什么飞出太阳系,征服星辰银河等等,那么当下全天下甚至是全地球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不会认为斐潜的想法是什么奇思妙想,是什么伟大指引,只会认为斐潜是一个疯子。
    就比如说西域。
    西域的问题爆发的太快,太早,太乱。
    斐潜之前和庞统有感慨过,若是西域的问题能够延缓几年在爆发出来,或许问题就比较简单。
    毕竟吕布老了。
    中年危机可不仅仅只有后世有。
    后世的资本家对年轻的人要变着各种花样哄着,但是只要一满三十五,可不就是可以往死里压榨了么?身体机能的下降,家庭下一代的教育和抚养,以及资产负债等等问题,足足可以将一个雄心壮志的年轻人,成为一个甘于平凡的螺丝钉。
    到了那个时候,即便是吕布想要折腾,也折腾不起来了。
    他孩子要不要上长安学宫?
    他想不想要在长安有个小院?
    他要不要在讲武堂里面留一个位置?
    有时候斐潜觉得自己也在逐渐的变得冷酷,在遇到任何事情的时候,下意识的都会直接用利益衡量而非情感。
    版图越是庞大,斐潜越是无法单纯以情感来作为衡量对错的砝码。
    对事不对人。
    这道理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并不容易。
    自私是人类兽性当中最为重要的一个方面,但位置越高,就越不能自私。吕布显然没控制好自己的自私,他想要得到的更多,但是实际上却在不断的失去。他想要获得自由,却实际上丢失了他的自由。
    就像是如果将『对事不对人』这几个字告知吕布,吕布多半会笑着表示,这有什么?这他还能不知道?可他自己在处理问题的时候,是针对的事,还是因为人?
    西域的问题,之前多数都是因人而成事,而现在斐潜想要的,是因事而成人。
    这是一个新的战场,一个新的观念。
    吕布已经老了,不仅是在身体上,而且也表现在思想上。
    身体上的还有办法,思想上的就很难改了。
    毕竟某个人说过,治疗一个人的身体容易,但是治疗一个人的思想很难。
    一个人的天赋,各自不同。
    就像是斐潜是战五渣,许褚或许只需要一只手臂就能将斐潜打趴下。
    可问题是,这个世间有几个许褚,有几个的吕布?
    那么,如果一味的等强大的人出现才能做出什么改变,那么是不是除了出现张骞班超这样的人物,就无法开拓西域了?是不是只有等到卫青霍去病如此的将领,才能有击败北漠游牧的能力?
    这些充满了勇气和智慧的人,应该是成为榜样,而不应该成为禁锢。
    从勇者那边继承勇气,从智者那边传承智慧。
    斐潜想要的,是普通汉民也能够根据相关的事例,根据继承先人传下来的律法,按部就班的去解决问题,去开拓大汉的疆土,去将大汉的旗帜插在这个天下每一片的土地上!
    而吕布,勇气用错了地方,智慧也想错了地方……
    远处有些烟尘扬起,马蹄声传来。
    许褚站在一旁,眺望了一下,『主公,贾使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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