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斥候?”
    斐潜觉得事情越发的有些复杂起来。此时此刻,斐潜的感觉,好比是遇到后世游戏当中的战争迷雾,虽然之前勘察过了地形,也了解了情况,但是过了一段时间,没有持续查看之后,就又会被一面不断蔓延的黑雾,将原本清晰的陇右局面,重新覆盖上。
    “启禀将军,是的,”兵卒禀报道,“只杀了一个,其余四人都跑了……”
    斐潜点点头,并没有出言责怪为何没有能够全歼对方的斥候小队,这种情况在斥候遭遇战当中经常出现。毕竟能充当斥候的,一般都是精锐,都是老兵油子,并不是那么好抓好杀的,尤其是当这些老兵油子一心想跑的时候。
    “对方是什么人?可有什么标识?”
    兵卒向帐外示意道:“启禀将军,应是羌人,但是小的不知道是那个部落的……身上也没有什么特别之物……头颅小的已经带来了……”
    “羌人?”斐潜一皱眉。
    西凉胡人混杂,羌人氐人之外,还有一些小部落,甚至还有西域的大月氏等等残留人员,繁杂无比,更何况单单羌人之内,大小部落都很多,斥候认不出来具体是那个部落的,也属于正常,毕竟不是每个斥候都是柯南。
    而且按照惯例,能割下头颅来回禀已经算是尽职尽责了,总不能叫这些斥候从五十里外抗一具尸体颠颠的跑回来吧?
    斐潜和姜冏来到帐外,看着地上的羌人头颅。
    说实在的,斐潜辨识羌人的能力,比起斥候来还要更差,尤其是单凭这已经披头散发满脸血污面色狰狞的头颅,要斐潜认出具体是那一个羌人部落的,这个……
    有点难。
    不过,有熟悉的人。
    斐潜转首,冲着姜冏示意了一下。
    姜冏会意,在头颅面前蹲下,一把抓起头颅来,将头颅拎在手中,毫不在乎头颅那死不瞑目,如同死鱼一般瞪着的双眼,翻看了一下耳朵和脸颊上的印记,还用手搓了搓,然后说道:“将军,这有可能是青衣羌的人……看这额头和耳朵,有些印染的痕迹……”
    斐潜微微前倾,确实看到头颅的额头和耳朵上部的边缘,呈现出蓝黑的颜色,这种颜色甚至渗透到了皮肤的深层,确实是被某种染料长时间浸染的模样。
    就算是后世染色的布料,也会出现褪色的情况,更何况是汉代?而在羌人当中,喜欢习惯用黑色布料包头的,多半就是属于青衣羌的人。
    当然也有例外的,比如个人爱好问题,不是青衣羌,但是又喜欢用黑色,因此姜冏才说是这个人,有可能是,而不是绝对是青衣羌。
    见没有什么可以发掘的信息了,斐潜便点点头,示意兵卒将头颅拿走退下。这个头颅也算是斥候小队的战绩,需要交给军法官去登记的……
    “青衣羌?白马羌?”斐潜皱起眉头来。
    这是再一次的羌人暴动不成?
    汉灵帝时期,羌人就一再动乱,也正是为了平定西凉羌人叛乱,汉灵帝仅存的一些中央兵马都填在了这里,国库当中仅有的家底也全数葬送了,后来一方面为了支付西凉庞大的军费开支,一方面为了自身的奢侈花费,才变本加厉的敛财加税卖官,最终导致了黄巾起义,加速了汉王朝的崩溃。
    西凉是个泥潭,是个大沼泽。
    斐潜没有理顺自身,没有充分准备之前,根本不想涉足其中。
    更何况在多年偏离了政治中心,也脱离太久了中央统治之后,在西凉形成了以地方豪右为主体,以胡人依附为爪牙的地方割据小政权,比如金城的韩遂,又或者比如天水的姜、杨氏,也是同样属于这样的个体……
    在西凉,甚至有时候分不清到底谁是胡人,谁是汉人,相互勾结在一起的地方汉人豪右和羌人氐人等胡人部落,形成了一个庞大且松散的团队,有一致目标的时候共同对外,没有威胁的平日里,又相互拆台吞并,着实是一锅什么料都下的乱粥。
    “将军!如此看来,周遭恐有变化!属下请令前往天水,彻查此事!”姜冏拱手说道。
    “嗯……”斐潜略微沉吟了一下,点点头,笑着说道:“善!仲奕速去速回,路上也小心些,不妨多带些护卫……”
    姜冏愣了片刻,旋即低头一拜,领命而去。
    斐潜微微眯着眼,看着姜冏远去的身影,默然无言。
    虽然这个事情发生在天水姜氏的身上,但是姜冏,或是在天水的姜氏,应该还是可以相信的。
    一则是天水姜氏如果要设局,根本无需在自己没有抵达天水之前就暴露出来,二则是姜氏既然参与了此事,也从中获利,那么西凉这里还有什么,或是还有谁能够比斐潜还出得更高的价格?
    虽然说兵法么,虚虚实实,实实虚虚,只不过斐潜觉得,自己也才刚刚鲸吞了关中汉中而已,还没有向外展露出太多的实力和爪牙,应该还不至于有人专门针对自己的性格和行为习惯来设计才是。
    至于以后么,就难说了。
    因此对于姜冏,多留些心,略作防备就是,不用特别的表现出来就可以了……
    只不过当下的西凉,究竟是谁在背后动手脚?
    唯一还有实力,并且也有些过节的,无非就是韩遂和马超……
    嗯,很有这个可能。
    问题是韩遂和马超究竟动了那些手脚,他们计划做什么?
    他们下一步的目标又在哪里?
    “来人,令公明整理营寨,铺设鹿角,加深壕沟,多派哨探……”斐潜沉声下令道,“另外,遣人携某名刺,去请氐人王窠,过营赴宴!”
    下辩就在左近,而氐人有没有参与到这个事情当中,或者说有没有知道一些什么,不妨先试一试!
    ………………………………
    “什么?呵呵……”斐潜哑然失笑道,“病了?”
    兵卒低头禀报道:“启禀将军,是的……氐人是这么说的……”
    斐潜点点头,说道:“这么说来,你也没有见到氐人王了?”
    兵卒点头说道:“没有,小的只在寨前……氐人并未让小的进寨……”
    “这就有意思了……嗯,你先下去吧……”斐潜让兵卒先行退下,然后一手撑着头,一手轻轻的在桌案上敲着。
    这么巧就生病了?
    胡人一般身体都比较强健,一生当中也很少生病,一些小病小痛什么的,这些胡人也基本上是不太在意的,而且对于胡人的文化信仰来说,时不时的呈现病态痛苦虚弱的状态,对于上位者来向来就是极大的忌讳……
    所以几乎可以肯定这个氐人王,肯定知道一些什么。
    周边也出现了羌人的哨探,这是今天才发现的,那么之前有没有?
    若是有,那么不就是说明自己早就被人盯上了?
    这才在下辩修整了三天,厉害啊,这群地头蛇,悄无声息的就联系起来了?
    那么当下应该怎么做?
    带兵强闯氐人寨?
    氐人王窠称病,一方面是避开自己,另外一个方面同样也是有一些置身事外,观察形势的意思,若是真有什么歹意,就算是其不亲身来,派遣一个比较有分量的属下过来,欺瞒和掩饰一下也是可以的。
    当然不排除氐人单纯到连这个都不懂,但是这种可能性极小,能做到一个部落的王,没有点本事和手腕,是绝对不可能的,毕竟傻白甜只会出现在二次元里。
    那么斐潜自己要不要为了展现自身武勇彪悍,单刀前去赴会,陈明利害,虎躯三振,让氐人王窠顿时拜服在脚下,痛哭流涕的抱着大腿,弃暗投明,拖家带口的献身伟大的革命事业?
    对了,氐人有没有什么上古神物,先人令牌什么的,然后这些氐人就可以一看到这一块令牌神物立刻磕头如捣蒜,俯首听命叫抓狗就抓狗,叫杀鸡就杀鸡,比傻子还好用,流血流汗流泪,二话从来不说,忠心耿耿任劳任怨?
    别逗了。
    那种后世不入流电视剧才会出现的神情节,怎么可能在阴谋横行,狡诈奸猾的三国出现?
    凡事先做最坏的打算,才可能会有最好的结果。
    别忘了,现在自己是客场,这里,是西凉,是属于这些地头蛇的地盘。
    对于这些地头蛇来说,整个战场很多地方是透明的,但是对于斐潜来说,则是从未勘察过的黑雾,在黑雾背后,也许什么都没有,也许掩藏着成百上千,甚至上万的兵力……
    而且按照斐潜当下手头的兵力来算,现在也不算是强龙,毕竟营地之内的这些兵卒当中,虽然人数不少,有六千多人,但是只有一半是正卒,还有一半左右是辅兵和民夫,而这些辅兵和民夫并没有多少战斗力。
    在这些正卒里面,也不完全是斐潜原先带去汉中的并州老兵,为了平衡和更方便管理汉中,斐潜留下了一部分并北兵卒,并带走了一些汉中原本的郡县兵卒,因此,整体来说,虽然现在人数更多,但是整体的战斗力却未必比之前的强。
    因此,若是这个时间段贸然和周边的羌人也好,氐人也罢,发生冲突或是摩擦,其实并不是理想的局面。
    等等。
    斐潜脑袋当中忽然闪了一下,想到了一些事情。
    羌人为何不惜暴露身形,派遣斥候前来这里?
    肯定是为了确认一些什么?
    而在这里最大的目标,要么就是粮草,要么就是我自己了……
    韩遂和马超并不能事先就确定我一定会来陇右,因为我之前在汉中,可以直接翻越秦岭回关中的,因此我的到来,就算是被韩遂和马超侦查到了,也应该是一个出乎他们计划之外的变数。
    因此,他们才需要再次的确认。
    所以么……
    如果就按照对手是韩遂和马超来推断的话,他们最害怕什么,或者说他们最希望我做什么呢?
    再加上之前劫杀粮草……
    所以,我应该先做什么呢?
    斐潜轻轻在桌案上敲击了几下,然后说道:“来人,令……嗯,令凌军候来一趟……”
    ………………………………
    游戏当中,要查看战争黑雾当中的变化,最重要的便是插眼。
    而在现实当中,这些眼,便是派遣出去的斥候……
    番须道口的一侧山脊上,几名兵卒半蹲半趴在地上,四下张望着。
    一名兵卒在地面上拔出了一截草,然后一边将土抹掉,把草放到嘴里,一边含糊的嘟囔着,“这么多天了,也没见个活人影,少统领会不会计算错了啊……”
    “闭嘴,就你小子话多!”带队的一巴掌扇到这名兵卒的后脑勺上,将其含在嘴里的草都给扇了出来,“老老实实的给老子盯着,小心误了少统领的大事!”
    “什长!快看!”一名兵卒忽然指着远方叫道。
    只见远处腾起了些烟尘,正往此处急速而来……
    “快!快趴好!”
    其实不用什长提醒,在山脊上的几人都趴在了地上,只露出了半拉脑袋,盯着远处奔驰过来的几名骑兵……
    几名骑兵马速都不慢,转眼之间就来到了番须道口。
    当前的一名骑兵并没有一头就冲进山道之内,而是在番须道口勒住了战马,警惕的扫视着周边的情况,目光沿着山线缓缓移动着。
    “都……都缩回来,别看了……”
    什长一见情况不对,立刻压低了嗓门,悄声说道,将头缩了回来。
    或许是并没有发现什么,过了片刻之后,只听到细碎的马蹄声响起,似乎有人进了番须道口,往前而去。
    在什长旁边的兵卒,下意识的就要伸出脑袋往下看,却被什长一把抓住!
    又过了片刻之后,才有另外的一些马蹄声响了起来,然后渐渐远去。
    什长身边的那名兵卒不知道现在自己是应该看,还是不应该看,连忙转头看向什长的时候,却看见什长已经伸出了脑袋,紧紧的盯着远去的骑兵身影。
    “啧啧……”
    只听到什长发出了不知道是赞叹还是嫌弃的声音,然后一挥手,说道:“走了,回去禀报少统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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