盟誓之后的宋公,明白此时自己已经无路可选,这时候一切问题尚未稳固,若是直接与楚人成盟,只怕自己连现在的地位都没有。

    他虽年轻,曾有雄心,既被楚人抽醒,也算是明白国力微弱贵族掣肘之下什么都做不成。

    盟誓已毕,宋公登高大声道:“既盟已成,如墨者所言,楚人围城,一旦破城必要粮草军赋,征召劳役,这是你们所不能答允的。”

    “但城内粮仓被烧,城内不能支撑太久,相对于饿死,你们也愿意承担那些楚人的军赋粮草和劳役。”

    “既这样,我便请与众人,以三个月为期。若三个月还未出现转机,那么便与楚盟,就算是楚人让我驾车为参乘,既为了民众我也不是不能接受的。”

    这话让在场的民众多少是有几分感动的,民众纷纷喊道:“既然此次三月与楚人成盟,是为了我们的利。到时候若是楚人真的侮辱君上,我们必不答允。”

    也有一些参与的落魄士高喊道:“九世之仇尤可报,若是楚人真的如此,我们必与楚人相拼至死!”

    众人叫喊之后,宋公又道:“那么如今就只能继续守城。”

    他看着大尹等人,压抑着心中的恨意和怒气道:“大尹等,是为了宋之社稷与百姓之利,所以才做出这样的事。如今百姓之利,我已答允,宋之社稷,三月之内尚有转机,难道大尹等还会反对守城吗?”

    大尹知道今日事,墨者给出的三条盟约就是他们所能争取到的最好条件了。

    心中对墨者虽然厌恨,对于继续守城也无兴趣,但于此时,于数千滔怒的民众面前,也只好说道:“我们不会再反对守城三月。”

    可能是考虑到日后的事,大尹又补充道:“今日事,我们本来也不是反对守城,而是担忧三月粮尽,导致城内饥荒,又恐楚人报复以至灭绝祭祀社稷。”

    他这些话,是说给在场的民众听的。

    可站在对面的皇父臧冷笑一声道:“大尹此言不对。我可是听说大尹是要诛无道之君的。”

    皇父臧话音刚落,墨翟大声道:“无道与有道,这是看是否合乎天志规矩。”

    “没有人生而有道,也没有人生而无道。如今规矩已经立下,那么依照规矩来判断,就可以知道有道无道。这正如匠人的规与矩,是方是圆,不是靠说的,而是测量出来的。”

    “君上若能遵守规矩,那又怎么可以说是无道呢?”

    压住了皇父臧的话,大尹等人也纷纷附和。

    宋公知道自己在这些贵族面前并无太高地位,只好道:“此事不需再提。如今既然还在守城,还要守城,那么还请墨翟先生主持守城事。”

    他不喜欢墨者,但更信不过在场的贵族,如今看上去唯一能够秉持公道中立的还是他不怎么喜欢的墨家。

    对弱势的君主而言,一个能够秉持公道的组织对他是有利的。

    墨子却道:“此事我自有打算,只是之前的三条盟誓中,还有安葬今日城内死伤,赔偿城内损失的事,这是需要现在就定下来的。”

    “既是这样,还请君上,六卿,司城等,在宫内商议,另有民众墨者相陪,商议出结果。”

    “再者,虽然如今盟誓已成,但是城内或有不知晓的死士,或有不能明白的勇者,怕出现专诸刺僚、豫让刺赵襄子之事,也请诸君在宫室之内。”

    “十年之约已定,各家罢兵,其甲士私属,都应该用在守城上,以防楚人破城。”

    “墨家做事,最是公允,所以请允许我来支配这些甲士,也防止甲士之间互相厮杀,坏了规矩。”

    他说完,宋公是第一个答应的。

    这明显就属于是一种软禁,或者说是将这些人聚集在一起,防止再各自勾连另起叛乱事。

    墨者给出了充足的理由,一个是要商定赔偿事,另一个就是为了防止众人被刺,那么在宫室之内安全一些。

    守卫的,自然不能使宋公的甲士,也不可能是司城皇或是大尹一系的甲士,只能选择中立一方来看护。

    众人无可奈何,也只好答允。

    若是将甲士交于其余人,他们或许还有担心,但交给墨翟,总归是信誉尚且保证。

    司城皇倒是无所谓,他的甲士已经交出,那些城内隐藏的力量暂时也用不少,于城墙之上还有凶险,不若一同在宫室之内。

    反正,各国还没有出现过国人出其君而自己上位的情况。大夫、六卿,基本都在这里了,除了他们也没有人有资格获得君位。

    除了墨者的信誉之外,他们也相信墨者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让天下的君主群起而攻之。

    今日事,局面也只能如此。

    众人纵有心思,那也要等到日后。

    于是,宫室内外之前还在争斗的甲士,各自整理,盟誓在守城期间听从墨者的号令,并不违背。

    众贵族无可奈何,进入到宫室之内。

    很快,四十多名持剑墨者带领着那些组织起来的民众,完成了宫室萧墙的换防守备。

    剩余的甲士则被集中起来,令去了别处。

    这一切忙碌结束后,已经快要到傍晚,宣义部忙着在城内宣读今日之事,让城内人心尽快安顿。

    千头万绪,一众墨者高层会了一面,墨子说道:“今日事,只是百里之行的第一步。”

    “日后那询政院如何议政,如何制法,这都先不提,只第二步还未做成。”

    “楚人在外,若是我们不能穿阵逼迫楚人成盟,那么要么投降,要么等到晋人来与楚人交战。”

    “不论是投降,亦或是晋人到来,这都对利天下大为不利。”

    墨子环顾弟子,知道都是可信之人,便道:“我想,就在今日!”

    “其一,楚人以为城内有乱,他们今日必不提防。”

    “其二,楚人今日攻城疲惫,士卒不能休息,今夜攻击,正是合适。”

    “其三,事情一久,恐城外有变。再者今日月色正适合,又无乌云。你们以为如何?”

    “其四,今日无雨,适所制的火药,正可使用。楚人必然惊慌。”

    “其五,我信不过那些王公贵族,今日能够将他们约束在宫室之内,变乱新平,他们暂不会掣肘于我们。”

    众人想了一阵,纷纷道:“今日正是时机。楚人疲惫,又以为城内有乱,绝不会大为防备。”

    墨子又看了一眼适,问道:“你素有急智,今日事可还有什么想说的?”

    适拜道:“弟子也以为今日反击楚人最为合适。只是尚有几件事要做。”

    “弟子以为,可在城内焚烧烟火,让楚人误以为城内之乱还未平息,这样他们才能够放松警惕。”

    “可以多用艾草,以皮橐鼓风,浓烟遮掩让楚人善远眺者不能看清。”

    “再一个,也可以继续以草人缒城,连续半月不曾这样做,上次楚人已经识破,今日必然以为我们真的出城拼死一搏,定然惊慌。”

    他刚说完,便有人反驳道:“适,你说在城内焚烟举火,这说的极对极好。”

    “可是,今夜出城与楚人交战,不应该让楚人察觉才对。你却反而用之,偏偏要让楚人察觉,这难道不是错吗?”

    这人问完,墨子与公造冶等人已经冲这适点头微笑,公造冶道:“适的话,我是同意的。”

    “缒草人,楚人必然惊慌,以为我们无计可施只好拼死一搏夜袭。然而,他们很快就会注意到又是草人,定然大笑。”

    “虚虚实实,楚人只怕还要以为城内又乱,只能用这种伎俩来让楚人不安。只怕到半夜,楚人必然安睡,任凭我们击鼓喧天,他们也会以为这不过是虚草之兵。”

    “到时候,我们于凌晨出击,拼死一搏。若是能在天亮之前,擒获楚王,那么大事可成。”

    “若是不能,那也是天帝鬼神所不庇护我们,我们已经尽力,再也无计可施了。”

    众人既不畏死,事情也已经提前准备了许多,细节也都完备,公造冶那么说也无非是感慨一下。

    那几个疑问的人这才醒悟过来,纷纷称赞,对于公造冶所说的可能墨家全灭于此天帝鬼神不庇护的说法,也不在意。

    适又道:“今日事,要做的机密,城墙之上一定要严加防范。虽说今日事情看似了结,六卿之辈也未必敢于在今日派人出城,但也不可不防范。”

    “再者,如今司城、宋公、六卿之甲士,我们正可以用。他们虽然混乱无阵,但是勇力尚可,可以让他们突袭楚人侧翼,我们却突袭中军,让楚人不能相顾。”

    “之前楚人如何动作,如何反应,我已绘制整理出来,可以根据这个派遣他们出城夜袭。”

    “但弟子还是要说,一定要让我们先出城,等到接近楚人之后,再行派遣他们出城夜袭,不能让楚人提前防备,只能让他们首尾不顾。”

    墨子笑道:“我也正有此意。这些甲士今日才算是派上用场。可惜上次出城袭扰之人,今日多有死伤,不能用。”

    事情既定,墨家众人立刻忙碌起来,按照各自职责准备今夜拼死一战。

    或有派人安顿城内的,或有派人巡视城墙防止有人出城的,或有人已经去城墙准备草人等物,或有人组织人去搬运那些火药。

    适拿出一张图,按照之前观察了月余的情况,指出了几处让那些甲士必要时候攻击的地方,看了看图上所画的楚王营寨,心道:“今夜事,若是不能成,墨家休矣!若成,自此天下莫不震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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