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会诸国中,除了表现最热烈、口号最响亮,实则想掀桌的墨家之外,局势最好的便是赵国了。

    在逢池会召开之前,赵国已经接到了数国抛出的媚眼。

    最开始魏韩分郑,赵侯着实紧张。

    不管怎么说,当年魏击干涉赵国继承权、甚至想要将赵国一分为二为赵、为代的事都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魏韩分郑之事一起,赵国大为紧张,魏韩再度如此亲密,赵国定然是汗如雨下紧张不安。

    赵国内部的事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够解决的,乱成一团。

    继承权之战结束后,墨家得利不少,煽动赵地商人用对草原贸易的专营权作为当年商人支持赵侯的抵押,每年倒是入税不少,可是眼见着商人的势力一点点大起来,这是哪个国君都不愿意看到的。

    赵国内部的贵族势力依旧庞大,赵侯想要借助胡人的力量,在朝中压制一下其余贵族,同时继续延续公仲连的改革。

    马镫骑兵的力量赵国也看到了,胡服骑射这种事骑射难说,可有些衣衫的样式肯定是要改的,战车和骑马并不是一回事。

    这几年好容易安稳了内部,魏韩就不声不响地分了郑国,赵国便觉得魏韩彻底挡住了赵国南下的路。

    虽说当年老臣公仲连的意思是中原虽富,但是入中原会消耗赵国的力量,不如积蓄实力慢慢等待,以求将来有变。

    为了这个战略目的,赵国甚至换了一下原本紧挨着卫国的几块飞地,断绝了和卫国的摩擦。

    可终究赵国是希望能够在中原打开局面的。

    正紧张的时候,谁曾想魏韩在隐阳一战打成了这个样子,使得魏国中原地区几乎没有一支机动野战兵力了。

    赵国顿时看到了机遇。

    秦国也很快派人去了赵国的新都邯郸,密谈了一番。

    当年公子朝之乱,魏国出兵干涉赵国,是秦国派了吴起驻扎重泉,使得魏国担心秦出西河,不得不延缓了调动武卒的时间,使得赵国挺到了齐墨的南济水之战,重新挺直了腰板死扛到底最终获胜。

    秦国便说此故事,又提当年赵氏之情,算起来两家都是同一个祖先,都不通婚的关系。

    最后又挑唆了一下之前三晋同盟的时候,魏国多吃多占、卡住赵国不准南下等等一系列的事。

    秦国希望拉拢赵国为盟友,等到秦攻西河的时候,赵国可以夺取邺地。

    一则西门豹已老,这几年重病;二则邺地对于赵国至关重要,得邺则邯郸安,否则就始终要受到魏国的威胁。

    赵国对此想法也是颇为动心。

    当年晋阳一战,唇亡齿寒之语那是因为智氏太过咄咄逼人,实力太强;现在的秦国,还没有那样的能耐。

    如果攻取邺地,将来为了防秦防墨防楚,少不得三晋同盟要重新组成,但到时候的三晋同盟就是以赵为尊了,那和现在就大不一样。

    这边赵秦密谈的时候,魏国也派人去了赵国,献之以中山国城寨山川之图,并且表示会取消公子挚中山君的封号,这明显是怂恿赵国去谋中山,向东至燕、齐。

    魏国使者乃能言善辩之士,以口舌之利谈及天下局势,只说秦有东进之心、墨家有翻天之意、楚国有问鼎之势,如今之计,三晋不能够再继续打下去了,应该同心协力。

    赵侯心里还有个疙瘩,便问当年魏国想要分赵的时候,怎么没说什么三晋一心的话?

    那使者面不改色道此一时彼一时,那时魏强,称雄天下,是以可以这么做;但此时魏弱,赵也没有称雄天下的能力,不如合作。将来之事,谁也说不准,不如交由后来。

    赵侯思索之后,没有立刻同意也没有立刻拒绝。

    中山向东、邺地向南,这是赵国现在唯二能选的两个战略方向。

    高柳、云中等地,新建的城邑,多是一些奴隶迁徙过去,墨家在那边搞的有声有色,赵侯很清楚,攻打那里得不偿失,甚至于能不能打下来都是个问题。

    好在当年迁徙云中等地的时候,墨家的屈将子和孟胜等人与赵侯盟誓,只说此举是为了抵御夷狄野蛮侵害中原,此为第一大义:就算各国贵族混蛋,但是混蛋程度还是比不上草原那些抢掠民族害天下的程度,所以你不搞我,我们便可以不搞你。

    墨家还是讲信誉的,这一点赵侯是相信的,尤其是这事告于天下之后更是如此。至于有机会的话赵侯搞不搞墨家,那是另一回事。可就现在看来,赵国怕是要做好倾全赵之力才能彻底平定云中等地,而且得到的民众都是一群“平等同义兼爱”灌输过的,是个赔本买卖。

    如此情况下,只有南下东进两条路可选。

    南下的话,就要继续交好中山,削弱魏国,自己做三晋同盟的老大,然后在缓缓图中山。

    优势是秦国趁着隐阳之战的余波,肯定要打西河,魏国中原地区的野战军团覆灭,赵国只要配合秦国,就能得到极大的利益。

    东进的话,就要立刻和魏韩结好,重新结盟,三晋停止内战,先把晋国剩下的土地分了三家皆大欢喜、搞掉今后废为庶民,然后在三晋和平的前提下搞中山。

    优势是这么搞的话,暂时不用担心腹背受敌,同时搞定中山国这个心腹大患,打开太行山向东的路。

    劣势嘛,就是秦真的要打西河的话,赵国还得派兵去支援一下,就算坐地起价等着魏国用土地做贿赂来换,那该出兵也是得出兵。

    当然这两者的选择还在于这次逢池会的情况,赵国现在虽然是两面投缘,可也颇为担心这一次逢池弭兵真的成功,真的搞出来中原各国弭兵、谁违背条约就组织各国联军征伐如同当年齐桓征楚之类的事,那就大为不妙。

    本来赵国还在观望,观望一下逢池会能开成什么样,再说也不可能全都信任魏国。

    可等到墨家在天下巨城大邑大肆宣扬墨家的弭兵非攻国联安天下之策后,赵国便开始慌了。

    就现在这局面,真要是秦、楚、墨三家出面,就说西河是秦国自古以来的领土,逼着魏国归还,魏国怕是也只能选择归还一些。

    那样的话,局面对赵国就颇为不利。

    秦国可以选择向西打;泗上可以选择经营蛮越之地;楚国可以攻打苍梧洞庭;逼着中原弭兵不得作战,赵、魏、韩、齐往哪扩张?只要扩张就违背弭兵之约,赵若攻齐,齐大呼赵违背弭兵之盟,墨、秦、楚三家出兵干涉,肯定不行。

    赵侯现在最担心的,就是魏国怂了,真的在秦、墨、楚的压力下,交出西河的部分城邑,用交地的方式认怂,转为弭兵非攻以喘息。

    所以就在逢池会即将召开之前,赵国终于做出了决断:暗地派人表示支持魏国,大大赞同了三晋表里河山一致向外的决定。

    简而言之:不要怂!秦国要西河,我在背后给你撑腰,不会趁机捅你一刀。

    这边安抚了魏国,那边又派人去和楚国密谈。

    大谈墨家在赵国做的种种,各国诸侯都有亡国灭种之虞,墨家势大,这时候应该合纵,以防秦、墨,否则的话等到墨家势力再扩张一些,谁人来制?

    又说墨家在南海等地的经营,其速度之快,远胜于之前各国扩张殖民的时候,并说唯有合纵一策,才能够使得赵、魏、韩、齐、楚挡住秦国和墨家的扩张。

    同时言外之意又对楚国瓜分郑国的事表示赞同,并且暗示楚国如果墨家真的要逼魏韩楚放出被吞并的郑国搞非攻中立国,赵国必然反对。

    和楚国谈完了,又跑去和齐国谈,只说齐赵之间应该睦邻友好,否则的话墨家一旦得了齐国之地,那赵国便可以切身感受到唇亡齿寒之危。

    楚国之所以没有和魏韩全面开战、趁机夺回大梁,也正是出于种种内部外部的因素考虑,其中担心墨家做大也是很大一部分,是故一拍即合。

    齐国更是被墨家欺负的无处去哭,闻赵国之言也是敢动的泣涕纵横。

    合纵连横之事,此时出现,实在是被墨家给逼出来的。

    齐国很清楚自己现在的水平,变法未成,经历了二十多年田氏内战之后,好容易赢来的喘息之机被墨家生生打断。

    齐国自是没有结盟秦国连横之思,再说也没有那个实力,纵然魏国有隐阳之败,可齐国几年前的大败元气未复、田氏内乱也还没有完全安稳。

    可齐国也不敢明面上和魏韩楚赵结盟,只要结盟就是违背了当年和墨家的条约,墨家猛攻之下,齐国担心魏韩楚来不及救援。

    暗地里商量的事,很多不能拿到明面上。

    赵国既然选择了合纵以破坏此次弭兵,那么也就只能选择东进中山的战略。

    如此一来,这一场逢池会就更加的乱。

    口号喊得最响亮最大义凛然的墨家想掀桌;坐看中原大战的秦国想要西河;唯一没受波折的赵国想要合纵以得中山;新败之后知晓已无霸权的魏国想要休养生息;得到想要的城邑的楚国想要休战变法防备墨家……

    唯独诸夏的千万百姓,还在盼望着这一次弭兵会可以成功,贵族们各退一步,天下无战,交相得利。

    或者说,这是他们无数次失望之后的最后一次幻想。

    但这是好事。若从未有过希望,又何来的失望?

    。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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