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儿笑出声来,一只脚迈入,顺势打了个圆场,“杨尚宫,听你这教导人的声音中气十足,看来近日调息得不错,我本还担心着你的旧疾,现在可是一点儿不犯愁了!”

    杨尚宫一看是贵客登门,忙掩了一把正跪在地上发出啜泣声的小女仆,低低一声,“还不快滚!”调了调表情和语气,抿唇一笑,行礼道:“内舍人大驾光临,不想遇见我这般御下无方的糗样,实在见笑了,还请海涵。”

    “尚宫言重了,倒是婉儿不请自来,不恭不敬。”婉儿与她客套着,回了半礼。

    杨尚宫一边吩咐侍从布置酒案,一边请婉儿入座,“不知内舍人有何贵干?可是带了女皇的旨意?”

    婉儿笑道:“怎么,还不许我在贵宝地讨口饭食?”

    杨尚宫笑不离面,“这是我的荣幸,只是不巧,今日小厨房只剩热汤饼和酱肉,实在有些寒碜。”

    “全无关系,能果腹即可,何况这尚食局中,即便一碗清粥,也是大有来头,都是慢工出来的细活,何来寒碜一说?”婉儿知道尚食局杨尚宫为了避嫌,一向都以清茶淡饭示人,于是换了一种方法来赞誉她。

    杨尚宫假装叹一叹,“只能委屈上官舍人了,改日我叫人备上一桌好菜亲自赔罪。”

    言谈间,仆役们已将酒菜奉了上来,的确看上去都是寻常菜式,但一下筷便能发现内有玄机,普普通通的一碗菜羹都是高汤熬煮,婉儿对饮食没有特别的嗜好,更没有忌口的东西,因此吃得顺口合味。

    杨尚宫本以为婉儿是有要务前来,此刻见她悠然闲适,一副慢条斯理的样子,会心而笑,“原来内舍人真是来用膳的,害我紧张兮兮一场,还以为——”

    “还以为什么?”婉儿停箸而问,笑意若有若无。

    杨尚宫心知瞒不过,何况也说不上是什么秘密,微微一垂眼,“以为是来催薛师的药膳。”

    “药膳?”婉儿即刻心领神会,揶揄道,“薛师的体格,还需要什么药膳!”

    杨尚宫笑得很是暧昧,“这药膳方子还是御医沈南璆开的。”她在宫里呆了将近二十年,从大明宫到洛阳宫,见识了许多宫闱秘事,如此这般怪象还是头一回。

    婉儿更不会说破,喝一口热汤说了句,“有点意思。”

    “还有更有意思的,内舍人要不要听?”杨尚宫一反常态,似要说道口舌。

    宫中的新人第一天入宫便被教导“祸从口出”,摸爬了多年的杨尚宫又岂能不懂其中的利害,看穿这一层,婉儿不动声色道:“趣闻趣事,我最是有兴趣。”

    杨尚宫把声音压到最低点,“女皇身边那个春樱同魏王在八凤殿私会,被皇嗣妃和我撞个正着——我们本是去实地商量年关设宴之事……”

    “如此说来,这事皇嗣也该知道了?”婉儿早就看出春樱与武承嗣之间的猫腻,但男可再娶女又未嫁,奸情也是情,没去牵扯旁人,便足以无视。

    “哪里能?皇嗣妃是个持重的人,下了严命,不许我等多言。”杨尚宫继续压低声音,“皇嗣又是个不问世事的性子,必然现在还蒙在鼓里。”

    若是李旦知道春樱转移目标委身于武氏中人,又会作何感想?婉儿相信他绝不会无动于衷,他的烦心事已经足够多,这样的龌龊不知道也好。

    “那你为何还专程对我说?”婉儿注视着她,以半开玩笑的口吻问,“这可是违背了皇嗣妃的本心。”

    杨尚宫不会轻易语塞,轻声一笑,“我希望内舍人知道得更多,这样我们六尚的姐妹也不至于被春樱那小器女人欺辱得太厉害!”

    原来是有心坐山观虎斗,婉儿笑着摇头,“难得杨尚宫坦诚,俗话说拿人手软、吃人嘴短,看来我是不能白吃白喝了,哎——”刻意哎这一声,“再说,我也不是她的对手!”

    “那是内舍人你让她三分,她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了!”杨尚宫轻蔑地说。

    婉儿郑重点头,“不愧是尚食局尚官,三句不离本行。”

    却说薛怀义自从那日触到了女皇的逆鳞,逐渐也有所察觉,他变本加厉地要求尚药局和尚食局提供多种药膳以供滋补,正值青壮年的他当然不存在人老色衰的困惑,然而女皇却会喜新厌旧。

    御医沈南璆的出现让薛怀义感到了危机,沈南璆比他年轻,看上去文质彬彬,说气话来咬文嚼字,既斯文又有才气。每逢武曌召沈御医入殿诊脉,他便发现女皇的眸中有火焰在跳跃,作为女皇多年的枕边之人,薛怀义十分了解这种眼神传达出的讯息,他感到自己的地位岌岌可危,于是花样百出地在榻上卖力表现,不想弄巧成拙,他时不时使出的生硬蛮力和不知分寸的浪语令女皇更为反感。

    日积月累,薛怀义对武曌的积怨越来越深,有时甚至对待传召都不理不睬,只顾得带着一群假和尚在寺中花天酒地,但他终不敢对女皇彻底冷淡,每当女皇心情大好之时,他都不忘趁机谄媚取悦,女皇待他若即若离,他便在宫中自寻乐子。

    这一日,他照例去求见武曌,武曌去了花园同几个朝臣商谈政事,百无聊赖中,薛怀义便四仰八叉躺在长生殿的胡床上,双手枕在头下,有节奏地抖动着腿,想起以前在长安街头杂耍卖艺时,半老徐娘、风情寡妇,甚至还有春心萌动的大闺女争先恐后冲他暗送秋波、投怀送抱,有段时间,坊间总有寂寞难耐的妇人半夜去偷偷叩他的门,他吃干抹净之后竟也烦不胜烦,只是从未设想过会有一天被皇室中人看上,还能侍奉君侧,这到底是种荣耀、还是耻辱?

    我也是个七尺男儿,却连正儿八经喜欢一个娘们儿的权力都没有。薛怀义不禁懊恼,甚至有些许悔恨,但只要一想到无论多大的朝官,亲王也好、宰相也罢,哪个见了他不是卑躬屈膝,他又开始嘚瑟起来,情不自禁哼上了民间艳曲。

    “薛师可真是好有雅兴!”太平难得入宫见武曌,这回专程为了驸马武攸暨加特进的事情而来,还未进殿就听得这不入流的歌声,心中鄙夷,面上却和煦得很。

    “原来是公主殿下。”薛怀义非但没有起身的打算,反而高高翘起了一只腿,“女皇不在,怎么,门外的侍婢没告诉你?”嘴角一扯,“还是被我的歌声吸引了,想着办法来会我?”

    太平见他举止轻浮,毫无敬畏之心,暗讽道:“我以为是母皇从民间请的戏班子,寻思着来瞅个新鲜,不想是薛师技痒了!”

    薛怀义知道这话是在影射他的出身,直起腰来,话中同样暗藏机锋,“说起我同公主之间的缘分,差点儿忘了,我与已故驸马薛绍可是同宗,公主不是外人,为何也学着别人一起叫‘薛师’,该叫叔父才对,来,陪叔父坐坐。”一面用手指着胡床下首。

    看他目光迷离,形容猥琐,又是这样出言不逊,太平心上火星四溅,这厮居然还有脸主动提及薛绍,薛绍之死本就是他从中作梗,这笔账迟早都要与他清算;但太平也很清醒,目前时机不到,与他翻脸毫无益处,挤出一抹笑来,“令月可不敢造次,薛师是超凡脱俗之人,岂能沾染上这些人情羁绊?您修建明堂、天堂,是我大周第一功臣,除了母皇,没人有资格与您接席而坐。”

    薛怀义痴痴望着眼前这位身姿曼妙、举手投足都带着高贵的女郎,猛然意识到太平可是武曌的掌上明珠,也是洛阳城里一朵娇艳无双的牡丹,他何不去摘一摘、闻一闻,何况那个身穿龙袍的老女人,难道不该补偿他?

    他觉得这一切都理所当然,都是他应得的,一股血流冲上了头,跳下胡床,靠近太平,一把勾住她纤细的腰肢,“我说公主,你我正值大好年华,抛去虚礼偏见,何不快活任性一回?”又紧紧凑在太平耳际,口吐热气,“况且我身怀‘绝技’,你当真不想亲自尝试?看看你母皇满脸容光,想象一下她欲仙欲死的样子,你就一点儿也不动心?武驸马也能叫男人?他可配不上公主这样美妙的躯体!”大手顺势往她腰线之上抚去,唇也凑到了她的脖颈之间。

    露骨的言语挑逗,轻浮的肢体接触,让太平倍感恶心,她却没有表现出强烈的抗拒,相反故作羞怯,将他轻轻一推,“光天白日,又是母皇寝殿,就不怕被人看见?再说母皇要是突然回来了,你我这好事怕是要变成祸事!来日方长,何必心急一时?我仰慕薛师是个伟岸丈夫,既然有意拉近这一步,便要做长远打算,莫不是薛师待令月并无诚意,只想着成就一段露水姻缘?”话里委屈满满,声音却是娇滴滴的。

    薛怀义心中一动,本以为太平带刺,没想到也不过是个不安分的主,愈发兴奋,捧了脸就要先亲一口,“真是心肝儿一样的宝贝,我后悔没早与公主深交,怎会只贪一夕之欢?公主尽管放心,对你母皇,那是伺候,可你不一样,我是真心爱慕。”

    太平用手背挡在他唇上,想着他的真心爱慕真是廉价到极点,另一只手在他胸膛一探,“有你这句话,我便没那么愧疚了,薛师的垂怜,对于令月来说有如重获新生,容我仔细筹谋一番,寻个释放情意的机会。”心中盘算的却是,对于自掘坟墓的人,她很欢迎。

    薛怀义咽了咽口水,恋恋不舍地松开手,“我等便是,好饭不怕晚,心急也吃不了热豆腐。”看来平日里没少把吃当成头等要务。还在为找不到的最新章节苦恼?安利一个 或搜索 热/度/网/文 《搜索的时候记得去掉“/”不然搜不到哦》,这里有小姐姐帮你找书,陪你尬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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