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公主和薛绍的婚礼在半年后举行,太平达成多年夙愿,要求礼部务必将婚礼操办得越隆重越好,她一贯作风张扬,这回更是要向全天下昭告,大唐最美丽的公主在最好的年华中绽放,且一生一世只为一人绽放。作为恩赏,武后特许了待出嫁的女儿宫外开府的特权。

    公主的嫁衣华丽繁复,才五更天,位于胜业坊的公主府便喧哗非常,众多侍婢和嬷嬷伺候着公主梳妆打扮,婉儿在一旁陪着,她没有搭把手帮忙,也没有指点一二,想想对这种事情,她终究是没有资格。看着太平公主敷了铅粉、摸了胭脂,鸦黄涂好后,开始画眉,眉毛修饰完美后,又开始点口脂、描面魇,婉儿感到了幸福的简单和琐碎,可惜这种幸福,她恐怕这辈子是难以体味,她的师傅林秀梧有司马慎微,她却良人再难觅。

    太平一边往额上贴花钿,一边冲着婉儿问:“看看我这幅花钿怎么样?”

    婉儿这才留意到这是一幅扇面状的金箔花钿,夸了一句:“造型别致,做工也很考究,是上品。”

    太平却不甚满意,又在紫檀匣子里翻了翻,微有失望:“我那副蜻蜓翅膀的海贝花钿呢?”

    左侧一位老嬷嬷一脸和蔼,委婉提醒说:“公主这是忘啦,那副花钿折断了一截,您随手赐给含象殿里的洒扫宫人了。”

    太平这才想起确有其事,可今天是什么日子,她绝不会去做计较,莞尔一笑,又对婉儿说:“想想我竟然是个念旧的人,不过日子总要有点新鲜劲儿才能有滋味,不是吗?”

    婉儿笑意嫣然:“从今往后,愿公主每天都过得如意,夫妻和美,胜孟光举案之好,匹张敞画眉之情。”俯在她耳边低声强调,“更要紧的是,百子千孙。”

    太平现出少有的娇羞,拽一把婉儿:“自己也是个没出阁的姑娘,这么没羞没躁的!”

    “奴婢知错了,可是奴婢说的并不错呀。”婉儿揶揄道,为公主挑了一副新的花钿,仔细着贴上,“瞧这样多好看,都说牡丹国色,可分明我们的公主才是真国色!”

    这话听得太平喜不自禁,房中奴婢见此,纷纷下拜齐声恭贺。

    婚礼在长安城附近的万年县馆举行,因遵循礼制,吉时设在傍晚,随行人员高举火把照明,甚至烤焦了沿途的树木,婚车也因太过宽大难以通过县馆的正门,只得临时将一堵围墙拆除。

    整个婚礼过程繁文缛节颇多,耗了许多时间,一片喜庆热闹中,新郎薛绍全程冷着一张脸,可硬要找他的差错,他又样样周全,该尽的礼数更是没有半点儿疏漏。

    太平被送进婚房之时夜已深,她虽疲惫,内心的憧憬却越来越强烈。她手持一柄花鸟团扇,遮住脸庞,盯着脚上那双凤头高缦鞋发呆。

    只在此时,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跌入太平的视线,她顿时觉得呼吸都变得急促了起来,持扇的手腕不听使唤地抖了又抖。

    这个身影却没有如期靠近她,而是回身合了门,选在桌案旁坐了下来,取了一壶煮好的茶,不紧不慢独自饮着。

    想来在外寒暄应酬,应该又累又乏了,甚至可能有些醉,太平这样为薛绍开脱着。

    她将团扇稍稍挪动了一些,这样能看得更为清楚,那个令她朝思暮想的人如今就在眼前,触手可及。他一身红袍,眉目如画,侧脸也是那样好看,即便没有一丝笑容,仍旧让人怦然心动。

    可他为什么不笑呢?是不高兴吗?还是依然在——太平一个激灵,不敢继续往下设想,事情过去这么久,他应该早就走出来了,何况生死有命,并不是她太平可以一手安排的。

    这样一想,似乎坦然了许多,太平放下矜持,先开口说话了:“三郎,案上有解酒的梨和柑子,你要不要吃一些?不蘸糖也很甜呢!”

    薛绍似乎并没听见她的话,自顾自喝着茶。

    “想来你也没用晚膳,空腹喝了那样多的酒,现在又饮茶,怕是会伤了肠胃。”太平又说。

    她的关切依旧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太平脸上的神色渐渐凝结住了,睫毛轻轻颤动着,咬咬下唇坚持说:“三郎,我饿了,你能不能拿过一些糕点来?”

    薛绍终于轻嗤了一声:“微臣遵命。”

    坐在榻上的盛装女子心上“咯噔”一下,索性将团扇放到一边,极度不安地绞着手:“薛哥哥,你在逗我,是不是?”

    薛绍拿了一小碟酥饼走到太平身前,恭恭敬敬递了过去:“请公主慢用!”

    这语气中的冷淡和不屑深深刺痛了太平,她没有去接,而是死死盯着薛绍:“三郎,你别这样。”她又转换了一下称呼,暗示两人的关系已不同往日。

    男子颀长的身影被室内的红烛拉的更长,顺手将碟子放在床头,一副无动于衷的表情:“公主请自重,你我之间早已只有君臣之道,微臣攀附不起。”

    太平惊愕中现出浓深的失望,仍不死心,拉一拉他的衣袖:“表哥,从小到大你从不把我当公主看待的,我是你的小妹,但是从今天起,我也是你的妻子,求你别这样对我。”她藏匿了所有爪牙,生平第一次表现得如此卑微。

    薛绍动了动唇角,说着不重要的话:“你要是不喜欢吃这点心,我去厨房看看,今天喜宴上还有没有剩下一些别的东西。”

    “你别走!”太平将他一只胳膊圈在怀中紧紧抱住,感觉眼泪就快要掉了出来,喃喃重复着,“你别走,别走……”

    薛绍木然地站立了一小会儿,奋力将胳膊抽出,客客气气说:“臣在此怕是会耽误公主休息,还是先行告退的好。”

    “今天可是我们大喜的日子,薛绍!”太平爆发了,喊着他的名字说。

    “是吗?喜从何来?”薛绍冷冷一笑,撩袍坐在太平身边,轻佻地勾住她的下巴,刻意逼近她,“是因为我从人夫摇身一变成为驸马都尉,还是我们薛氏一门从此有了仰仗,可以鸡犬升天了?毕竟我可是娶了一尊神一样的公主!”

    凉意裹挟着太平全身,止不住双肩开始颤抖,她垂眸不去看他。

    他却将她的腰用力一搂,两人几乎就要面贴面了,淡淡的酒香渗进太平鼻中,沁入心脾间,“这不就是你期望已久的?你不是说很早就喜欢我吗?怎么,现在害羞了,还是害怕了,看都不敢看我?你心虚了,现在知道有多么不堪了,是吧!”

    太平挣扎着,可这局促的空间越是挣扎越是紧凑,她的唇无意间在他颈部一扫而过,于是不再动弹。

    抬了眼去正视他,一字一句都说得明明白白:“薛绍,我的心你一直都知道,对不对?你心里并不是一点儿没有我,是不是?我们可以重新开始,就把今日当成你我初相见,从此以后长相守,可好?”

    “初相见,长相守。”薛绍念了一句她说的话,阴恻恻地笑着:“那是我早已许给另一个女人的承诺……怎么,现在你想要?很遗憾给不了,但你若是想要点别的,我倒是可以满足你!”他将太平逼到了无可避退的角落里,一个覆身将她按在身下。

    “别这样!”太平又一次哀求着他,眼角泪光闪闪,“你别这样,不要!”

    “你这公主真难伺候!一会儿要这样,一会儿又不要,要留住我的是你,说是我妻子的人也是你,口口声声对我一往情深的那个人还是你,这会儿让我不要碰的又是你!”薛绍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一脸邪气。

    “我不是——”太平无力地辩解着,她从不质疑自己对薛绍的爱,亦是无数次想象着和他温存时的情形,可她想要的从不是粗暴的掠夺。

    不由分说,薛绍开始吻她,说是吻,却更像是冷硬的冰雹。

    她的心越来越冷,冷到快要没有任何知觉。

    即便如此依然有一丝残存的奢望,她幻想着薛绍的吻渐渐会变得温暖柔软。

    可就这样一个看似可笑的愿望也没能实现,她的泪终于默默流淌了出来,流到了薛绍的手背上。

    薛绍没再继续动作,他看了一眼太平洁白的肌肤上一处一处的深痕,突然直起身来,整了整衣饰,下了榻,没发一言,径自走出了房门。

    留下凌乱不堪的太平一人,她一动未动,连流泪都无声无息,黯然度过了此生第一个万念俱灰的夜晚。

    薛绍成为驸马之后,武后重新给了他一个散骑常侍的闲差,他开始像京城众多的纨绔子弟一样,终日溜溜鸟、赏赏花,捧个戏场,打个马球,在外潇洒不羁、偎红倚翠,人人羡慕新驸马自由快活,只有太平独自回味着他一天又一天冷冷的脸和冷冷的眼神。她也不知道,一个从小就温暖着她的人何时变得这样冷酷无情。还在为找不到的最新章节苦恼?安利一个 或搜索 热/度/网/文 《搜索的时候记得去掉“/”不然搜不到哦》,这里有小姐姐帮你找书,陪你尬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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