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宫,西侧偏殿。
    帷幄低垂,暖风洋溢。
    十余位出身掖庭的食母,将怀中幼童喂饱、哄睡,这便轻轻放入床榻,起身离去。
    “宫人择官婢年八岁以上,侍皇后以下,年三十五岁出嫁。乳母取官婢。”
    饱食酣睡中的幼童,便是由掖庭择出的逐鬼童子。
    先时,永乐宫阴风阵阵,似有鬼怪出没。永乐董太后遂命掖庭令毕岚,甄选适龄幼童,豢养在永乐宫中。欲以童子纯阳之体,震妖魅阴邪之气。
    据说颇有成效。童子常深夜啼哭,此起彼伏,群起响应。陪护宫女遂被惊醒。一时鸡飞狗跳,彻夜不眠。便有鬼魅,亦被惊走。
    居于寝宫内的董太后,自可安枕无忧。
    传言。董太后亦对逐鬼童子,颇为上心。常亲入偏殿,逐一查看。稍有小恙,亦传太医令亲来诊治。如此呵护,自然是人老惜命。陛下卖官所得铜钱,亦多存入永乐宫中。这场泼天的富贵,母子二人又如何能不珍惜。
    又传,陛下食母程夫人,亦常来偏殿。程夫人在两宫太后间,常来常往。如今身份亦水涨船高。被尊为“程中大夫”。比起“程夫人”,更显权贵。
    自观百戏时,与窦太后暗结同盟。且见大将军何进,日渐权倾朝野。虽有骠骑将军董重与之分庭抗礼,然何进自募得袁绍为其长史,势如破竹,一日千里。朝廷内外,多有其党羽。窦太后如何能不耿耿于怀。
    骠骑将军府,一直未能募得长史。主事之人,乃从事中郎张逊,张子谦。与审配、逢纪相交莫逆。又经蓟国相,与辅汉大将军府右丞贾诩相识,常有往来。
    眼看骠骑将军董重,越发势弱。张逊这便登门,求教贾诩。
    洛阳,殖货里,辅汉大将军府。
    宾主落座。听闻来意,贾诩面授机宜:“汝南袁氏,乃名门望族。天下能望其项背者,唯弘农杨氏一门。”
    张逊摇头:“临晋侯名满天下,如何肯屈就。且开春以来,一直抱恙在家。多半……”言下之意,老臣杨赐,恐时日不多。
    贾诩言道:“非说杨太尉,而是其子杨彪。今出为南阳太守。正因杨太尉年迈,可寻机调回。杨太守牵挂老父,必不会拒绝。”
    张逊又问:“太守亦是二千石高官。如何肯屈就骠骑将军长史。”
    贾诩反问:“子谦只知长史乎?何不举为‘永乐少府’。”
    永乐少府,乃董太后三卿之一。董太后居于永乐宫,故名永乐少府。职掌与少府同,位在少府上。食俸中二千石。月谷一百八十斛,年俸二千一百六十石。
    见张逊已悟,贾诩又道:“骠骑将军乃董太后外戚。如此传承有序,平日多有来往,亦实属正常。此其一也。其二,骠骑将军出身北军,与长水校尉袁术等人素来交好。何不遣一人为‘北军中候’。如此,北军则尽归骠骑将军所掌也。”
    北军中候,掌监北军五营,秩六百石。
    “何人可入北军,掌监五营。”张逊起身再问。
    “我举一人。现任护乌丸校尉邹靖。”贾诩已有人选。
    张逊遂铭记在心,临行前最后问道:“邹靖之后,何人可为护乌丸校尉。”
    “牵招。”贾诩微微一笑。
    张逊幡然醒悟:“可是少年时,与蓟王齐名之牵招!”
    “然也。”
    张逊心满意足,告辞而去。
    回府后,便将贾诩之言,细细道来。董骠骑不敢怠慢,遂入宫觐见。
    永乐宫。听完董重所言,董太后亦不由眸生异彩:“贾文和之智,果非常人能及也!杨彪乃临晋侯之子。子承父爵,理所应当。正如贾诩之言,开春以来,临晋侯卧病在床,恐时日无多。此时若有诏书送到,杨彪必星夜进京。忠孝当道,为人臣,为人子,岂敢推迟。时机寻得巧妙。若得弘农杨氏辅佐,再得北军五校引为外助,当可与何氏分庭抗礼。”
    见董太后面露喜色,董重亦喜不自禁:“太后明见。我家张中郎,素与蓟王家臣交善。乃臣从冀州带回,忠心不二。”
    “你能与蓟王相处融洽。朕亦放心了。”董太后能指望的,也只有董重一人:“所举之人,朕已记下。定会让你如愿。”
    “谢太后。”董重再拜离去。
    西园,鸡鸣堂。
    张让入堂时,赵忠也在。二人眼神相碰,便了然于胸。一前一后,走到廊下,小声攀谈。
    “可有线索。”张让问道。
    “未曾寻着。”赵忠摇头:“何时何地,又被何人摘下一片附蝉,至今仍无头绪。”
    “想来想去,能有此通天手段,必是两位老大人,或其中之一。”张让言道。
    “我亦如此着想。”赵忠叹了口气:“宮中藏龙卧虎,奇人辈出。如陛下所说,摘附蝉而不摘首级,乃假陛下之手,略作惩戒耳。”
    “唉……”张让一声长叹:“老大人不死,我等无出头之日。”
    “所谓白驹过隙,弹指一挥。时光荏苒,世人又岂能不服老。”赵忠宽慰道:“或不出十载,二位老大人必驾鹤西去。那时,宫中还有谁人掣肘。陛下春秋鼎盛,又治国有术。今汉中兴再望,我等只需静观其变,坐享其成。荣华富贵,自当受用不尽。”
    话音未落,鸡鸣四起。
    二人仰望天幕,天将露白,旭日当升。
    张让这才道出心声:“太后求赐婚蓟王,我已应下。”
    “何人欲配蓟王。”赵忠随口一问。
    “窦氏孤女,窦琼英。”
    “嘶——”赵忠倒吸一口凉气:“窦太后意欲何为?”
    “未知也。”张让摇头道:“你可知窦氏孤女,现居何处。”
    “莫非……”
    “然也。”张让又口出石破天惊:“正被豢养在蓟王宫中。”
    “蓟王……意欲何为?”
    “未知也。”张让摇头后,再出惊天动地:“前些天,我儿婚事被何后婉拒。听闻,何后欲嫁何氏与蓟王为偏妃。”
    赵忠这便醒悟:“窦太后,何皇后。皆行美人计乎。”
    “这是如此。”张让答曰:“陛下赐婚西域五十五国公主,便是行美人计。今窦太后,何皇后,皆欲再行此计。蓟王功高震主,为宗室、外戚、勋贵、世家、豪右……天下所忌。一旦回京,必成众矢之的。”
    “既如此,为何还应下此等苦差。”赵忠忙问。赚钱当真不惜命啊。
    “依我所见,陛下当乐见其成。”张让言道。
    “何以知之?”
    “为天下之公敌,方能成天下难成之事。”张让果为陛下心腹。一语道破天机。
    略作思量,赵忠这便醒悟:“废长立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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