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邸,万金堂。
    “何府君?”黄门令左丰笑脸相迎。
    “哦!”将将升任河南尹的何苗,猛然回神:“少令。”
    被人叫惯了“何校尉”,称呼猛一下变成府君,让何苗多少有些不适。却又难免心生得意。
    “陛下有请。”
    “有劳。”何苗这便行礼,随黄门令步入万金堂。
    趋步入内,自投堂前。
    “臣……”
    “起来说话。”话刚出口,便被陛下打断。
    “遵命。”何苗这便起身。
    “徐奉找到了?”
    “是。”
    “死了?”
    “是。”
    “凶杀?”
    “未知也。”
    “可寻着物证。”陛下果然精明。
    “有!”何苗便从袖中取出手匣,刚递出又猛收回。小心推开上盖,方送到左丰面前。
    黄门令双手接过,侧目一看,不由心头一颤。暗自稳住心神,捧至陛下当面。
    “洛阳令如何说。”陛下只轻轻扫了眼,便示意左丰将手匣置于案角。
    “洛阳令言,前永巷令徐奉,乃高台落水。胸腹受水面重击,昏迷后溺毙。”何苗答道。
    “何处高台。”陛下轻轻颔首:“可寻着事发之处?”
    “还未曾寻到。”何苗再答。
    陛下又问:“依河南尹所见,徐奉为何登临高台,又因何失足坠亡。”
    何苗暗吞了口水,遂将事先打好的腹稿,和盘托出:“臣以为。必是与同党相约高台,后被同党推下坠亡。”
    “何人是同党。”陛下细眉一扬。
    “便是被徐奉扫落冠上‘附蝉’之人。”
    “哦?”陛下笑问:“此乃洛阳令所言?”
    “非也。”何苗谄媚一笑:“乃臣自断。”
    “乃出河南尹自断。”陛下不置可否:“如此,朕已知,且退下吧。”
    “……喏。”心中还有未尽之言,然何苗偷看陛下脸色,这便悄然吞入腹中。绝口不提。
    待何苗退下,陛下表情一黯:“左丰。”
    “奴婢在。”
    “依你之见,徐奉之事当如何善后。”
    “陛下圣明。奴婢……”事关重大,左丰又岂敢多言。
    “但说无妨。”陛下心情,溢于言表。对老一辈宦官颇多失望。
    “奴婢以为,太平道荼毒天下,乃我生死大敌。所谓斩草除根。前永巷令之死,不可不防。”左丰斟酌答道。
    “太平道。”陛下又岂能不知:“先前,张常侍暗通黄巾,被朕呵斥。今抱恙卧床,已告假多日。你且替朕走一趟。多加宽慰,以安其心。”
    “喏。”黄门令左丰这便领命。
    “去吧,朕累了。”
    见陛下面露从未有过的萧瑟之气,左丰亦不由暗自吁叹。躬身后退,出万金堂,正遇中常侍赵忠觐见。
    黄门令左丰急忙行礼:“拜见赵常侍。”
    “见过少令。”赵忠亦回礼。少令外通蓟王,年少而势强。交友广泛,乃新一代宦官之翘楚。饶是尚书令曹节碰见,亦和颜悦色,叫一声少令。
    二人交错,电光石火间,黄门令心头一惊。猛回身,正欲出声。赵忠却已趋步入堂:“老奴叩见陛下。”
    “哦,阿母来了……”
    “陛下?”
    “赵常侍且上前来。”
    “喏。”
    左丰浑身恶寒。不敢窃听,掩耳奔逃不提。
    万金堂内。
    气氛犹如陛下面色般肃杀。
    “赵常侍是安平人。”陛下忽问。
    虽不知何故,赵忠却嗅到了一丝危机。这便谨慎作答:“正是。”
    “后又在邺城营造宅第。规模甚广,仪制极高。左车骑皇甫嵩,还曾上表揭发。却不知,赵常侍宅第今又如何。可曾毁于战火。”
    “回禀陛下,侥幸得存。”赵忠如实相告。
    “先前。侍中张钧上表,奏请封赏讨贼有功之人,并请除十常侍。音犹在耳,张侍中却已惨死狱中。”陛下怒气暗生:“后徐奉通贼事发,你等皆叩首云:‘乃故中常侍王甫、侯览所为。’今,徐奉已死,却是被同党所害。”
    “徐奉还有同党?”赵忠亦不由一惊。
    陛下怒急发笑:“赵常侍,可识得此物。”
    赵忠心惊胆战。随陛下所指,看向案角。遂见手匣。
    顾不得多言。急忙爬过去,双手取下。又匍匐退回原位。低头一看,脱口而出:“此乃冠上‘附蝉’。”
    陛下缓缓顿首,眼中悲秋尽露:“赵常侍果然识得。不,本就是赵常侍之物,又如何能不识得。”
    “陛下何出此言?”赵忠忙问。
    见他犹再强辩,陛下怒指其冠:“且取下一看!”
    赵忠伸手一探,头顶正是惠文冠。顾不得许多,这便急忙摘下。捧至当面,顿时如遭雷击。
    冠上‘附蝉’,正少一片。
    陛下见他表情,似已坐实:“赵常侍可知冠上‘附蝉’,又在何处失而复得?”
    “老奴……不知也。”赵忠心乱如麻。此事云山雾罩,又如何狡辩。
    “乃是从前永巷令徐奉,尸上寻得。”陛下一字一句:“且问赵常侍,冠上‘附蝉’如何遗落在黄巾内应,徐奉尸身!”
    “陛下息怒!”闻此言,赵忠如遭五雷轰顶。匍匐在地,一时涕泪横流:“何人构陷,何人栽赃构陷!”
    “头冠为首也。若有人能如此近身,又蓄意谋害与你。何不摘你首级,来的痛快!”陛下果然机辨:“又何须费尽心机,只取走一枚‘附蝉’!”
    赵忠如丧考妣:“老奴,老奴……百口莫辩!”
    “好一个——‘百口莫辩’。”陛下竟不觉泪流:“尔等常言,党人居心叵测,图谋不轨。朕亦听之任之,下令二次禁锢,天下名士多有惨死狱中。今党人复起,为国家栋梁。而你等反与张角私通。如此行事,可杀不可杀!当杀不当杀!”
    陛下口出四“杀”,字字见血。
    赵忠浑身恶寒,悲愤之余,脑筋急转,拼命自救。回忆张让之事,这便灵光一现:“老奴亦学张常侍,罚铜抵罪!”
    陛下一愣。眼含热泪,话锋一转:“你也有琉璃宝钞不成?”
    “正是。”说完,赵忠便从怀中取出四四方方一锦囊,匍匐上前,呈上桌案。
    陛下抬眼扫过,怒气渐止:“可是宝钞一千万。”
    “正是。”钻心之痛。泪流更惨。
    陛下仰面朝天。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顾不得拭泪。便又言道:“且饶你不死。速速退下,闭门思过。若有再犯,定斩不赦。”
    “老奴……叩谢天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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