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李知宇赵晴柔二人走走停停,一路闲聊,虽不曾说得高山流水引为知音。但一路走停,二人相互了解也增进许多。李知宇一直依山傍水而居,对人情事故自是不大了解;可赵晴柔出身名门,家业颇大,虽少年心性,但对人性复杂具有说法。李知宇且听且思,对外面乡土人情,花柳巷陌增益极多。二人行的十日有余,却是出了梅屏县境,又由山道南转,入了阑海境内。

    阑海本是前朝屯军之所,地势险峻,道路四通八达,又有佳水环绕,是易守难攻之地。自本朝天子初登大宝,为缓和与吴越矛盾,迁三万军士出阑海,转屯扶风一带,多迁北地平民于此,以做屯田积粮之用。然本郡太守却认为阑海地势险要,实为兵家关节所在,若将军马全部迁出这阑海县,对楚军防御阵势极为不利。于是循前朝旧制,开军屯,办流府,一搜捕流民迁于此地,二迁内陆百姓于此,闲时农耕,逢春冬两季三家为行,五户为伍,校场教武。虽为民屯,实为军垦。故阑海虽偶有商旅往来,大多都是贩售盐铁焚化军用之物,热闹繁华却大为不及梅屏。

    李知宇与赵晴柔既入得阑海境内,眼前所观物事与邻县梅屏大为不同。梅屏县内商旅实为寻常,纵偶有饥渴,于道路两旁,也可见附近农家摆摊卖茶,供应商旅解渴歇息。可阑海境内,不说贩售布帛油米的生活之物,就是贩售茶水等易得之物也是甚为难见。李知宇与赵晴柔直走的唇舌干渴,马打响鼻。二人眼巴巴望得眼前良田片片,苗绿树茂,可周围地界却是少见川河,心中具有疑窦。李知宇耕读诗书日久,寻常也只是去得偏僻地界,对这外界所知几乎全部来于书本,周遭风土人情虽偶在风土志林中偶见得一二,但大致却也是空白。少年眼中微慌,瞧了瞧马上少女。

    “怎么?自诩读得诗书百卷的李公子,却不知如何寻找水源解渴,不知如何寻得花果充饥。”少女语气略显嘶哑,显示干渴所致。

    李知宇心中喃喃,听得少女话语却也不恼,轻声道:“赵姑娘,在下才疏学浅,实在不懂,若是赵姑娘能解得在下疑惑,在下感激不尽。”李知宇轻声道,神色较之以往羞涩已少了许多,语气也是平缓自然显是和赵晴柔熟悉所致。

    赵晴柔轻声一笑,说道:“你这读书人却也不曾读过老马识途么?今日有这良驹在此,却是渴不死你。”赵晴柔狡黠一笑,跃下马背,放开了手中缰绳。美人早已识得人性,虽生人难近,但主人所令,极为乖巧遵循。

    美人轻嘶一声,四蹄微动,径往阑海县南首走去。李知宇二人尾随而去。李知宇原先以为所谓老马识途本是先生妄语,今日见着这美人马长鸣轻嘶,单马行走,却也不得不信。二人行的约莫一个时辰,只见远处有炊烟飘起,缕缕饭香扑鼻,二人对视一眼,心中具是欢喜。

    自从二人出得梅屏县内,行程日益艰远,一路所行尽是偏僻荒野之地,纵算偶有人烟,亦是大多食不果腹,荒芜薄收的场所。李知宇还记得一农家老妇丈夫由于十余年前被本县县守强征入伍,在与吴越之战中身埋僵场。李知宇与赵晴柔不好意思请得饭食解渴之物,二人欲告辞前行,可老妇却是苦苦相留,所藏薄粟尽煮一锅,李知宇二人这才饱食了一顿。赵晴柔取出身上珍贵玉佩相赠,老妇死不肯接,最后还是李知宇二人晚间辞别,偷偷将玉佩放在老妇桌上,这才赠予了老妇。李知宇一路行进,眼境开阔许多,以往所读诗书中不解之处,在这旅途中却也增益几多。

    李知宇二人随着这匹良驹渐渐行远,见得远处炊烟飘起,二人心中自是关系。走的约莫一两里路程,望见前方农亩中有一对父子正在耕作。中年汉子约莫四十余岁的年纪,脸上三缕长髯,额头皱纹密布,身上一片黝黑之色。由于仲夏天气,已有几分炎热,父子二人都是脱掉了长衫大褂,赤裸着上身,在日头下挥汗如雨。

    青苗摇摇,田间水流微漾,虽无大河水波荡漾之感,亦有小波成圆之阔。李知宇瞧着田地中耕作的二人,双目往远方望去,想寻到这田间水流源头。无奈四周具是良田农亩,又加之旁边梅屏境内多山,此地虽有一望无际的辽阔,却少了山林丛密的幽谧。赵晴柔瞧着父子二人耕作多时,却毫无停止迹象,况且日头已高,骄阳似火,父子二人依旧耕种不止,心中只想,这父子两人却也为何歇也不歇。

    李知宇静静而立,不发一言,只是瞧着父子二人一耕一耙,新翻过的土地宛如鱼鳞,片片相结,块块相连。日头愈高,四周炊烟道道而起,赵晴柔肚子咕咕直叫。李知宇瞧着少女神情羞涩,只得寻着炊烟而去。

    远处,见得一个老汉疾步跑着,由于太过着急,身体在田间每每跃起,衣上便多了片片泥痕。老汉却顾不得许多,一路只是急奔,偶有声音传出。由于老汉太过激动,所说话语多半有重复语句,李知宇只听得什么“神仙”二字,至于其他却是并没听清。

    “神仙?”

    “神仙,这世间又哪来那么多神仙。除却那做九天雷篆的半截指老道,还有那梅子林中遇到的那青衣老儒像神仙,至于其他人我到从不觉得有似神仙者”李知宇独自沉吟,想着那青衣老儒那天送了自己一块“鹿蜀”的骨头,此物,自己却也不是很需要,如若能送给赵晴柔....李知宇想到此处,设想千百结果。只顾低头凝神思索,却没发现那老汉待得田间小道跑完却径直往自己二人而来。赵晴柔小嘴微张,看着老汉愈发接近,不明就里。

    李知宇独自沉吟,赵晴柔虽是颇为刁蛮之人,见的老汉不管不顾的跑来,甚至偶尔失足跌落田间亦是不顾,只觉这老汉多半是疯癫之人,心中只觉不妙。倘若此刻催马逃走,却也不行。此刻多是良田垦荒之地,虽有附近农人所修驿道,可大多都只是方便运粮输水之用,土地坑洼不平,却难以催马。赵晴柔心中盘算不定,纵她刁横之辈,此刻心中也是害怕。少女紧紧捏着拳头,手中汗水沁出,难受非常。

    “李知宇,我们快跑!”赵晴柔突然一声大喊一声,李知宇正独自沉吟,听得这声大叫猛然惊醒,心神却是摇曳不定。女子声音本来较之男子就尖细许多,何况赵晴柔这青春少女,身体精力具是极佳,此刻这一声大喊,惊得田间独自耕作的父子二人也抬起头来,看着到底发生何事。父子抬头看去,望着田间小路上的一对青年男女不明就里。父子二人疑惑看着李知宇二人,又看了看远处跑来的那老汉,眼中满是疑惑。

    “神仙,神仙......神仙来了。”老汉边跑边说,由于老汉已跑了许久,气息不畅,所言话语具有断续,李知宇听之不甚了解。

    李知宇瞧着跑近的老汉虽然大汉淋漓,浑身泥水,但老汉的脸上却尽是笑意,显示所遇之事让老汉高兴异常,一路竟是气都来不及喘息。李知宇见老汉神情喜悦非常,似有癫狂之状态,看着赵晴柔依旧静立原地而不动,李知宇走上前来,将少女护在了身后,只是瞧着老汉近来的身影。赵晴柔见李知宇站在身前,心中微暖。

    少女妙目仔细的打量着身前少年,心中暖流微涌。以前只是认为他只会依靠于别人羽翼之下,只会借助旁人力量,性格懦弱,毫无底气。可如今李知宇站于自己身前,俨然是一副为自己遮风挡雨的模样,少年瘦弱身形这一刻却巍如高山。赵晴柔俏脸微红,脑中想着父亲昼读诗书,明掌兵士的模样,只觉二人此刻暗暗重合。

    少年本弱,有气自强;少年本怯,为人而刚。

    老汉一路喘息而来,终于走到田陇旁李知宇二人所在的小道。老汉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鹏程,鹏程,神仙来了,神仙来了。”田间那汉子听得此言,一双略显黯淡的眸子此刻毫光大放,原本僵硬的脸庞变成狂喜之色,汉子丢下手中耕具,笑着笑着,脸上竟有清泪流下。李知宇瞧的不明就里,这若真有神仙来渡此间苦厄,那又为何如此涕泪纵流。

    田野寂寂,四周无声,李知宇看着那汉子泪水横流,鼻涕连连,不知为何,心中突生怜悯。若真能于现实中寻求归期之所,又何必追求那虚无缥缈的“神仙”。李知宇心中黯然,只是瞧着那气喘吁吁,满身泥垢的老汉,想听他接下来的言语。

    “鹏程,快回去,快回去,神仙,神仙来了。”老汉连着说了几遍神仙,脸上虔诚害怕皆有之。既有远离苦海的解脱,又有流离现实的畏惧。那唤做“鹏程”的汉子大跨几步上得岸来,喜若狂癫,手中箩筐慌乱丢下,在这泥地中溅起不少水花。身边青年听的老者话语依旧略显木讷,只是呆呆握着手中镰刀,望着岸上众人,只是青年眼中毫无焦距,目光略显空洞。李知宇见着那中年汉子且行且近,正欲出言询问那老汉口中“神仙”是何人,不料汉子却看也不看两人,只是往老头方向跑去。

    老头站立不动,瞧着汉子汉子快步走来,身上尽是泥浆。老头说道:“鹏程,快些去村东头洗洗,洗干净了好去见神仙。”李鹏程听得老汉言语,猛然间拍了拍脑袋,连忙说道:“极是,极是。”二人寻着小路往东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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