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小城桃关,每到十一月,天空便是一片灰蒙蒙的,雪花从阴沉的铅云中簌簌飘下,来往的行人稍稍走的缓些,头上便可度上一层淡淡银霜。

    以往当此时节行人莫不是匆匆而过,或关锁屋门取暖,或三两聚于一室闲谈,虽静谧却又有着独有的烟火尘埃。可今年大雪一如晚岁而来,但较之以往的满城炊烟却是稀少了许多,偶有炊烟孤零飘起,混杂在这苍茫的大雪中也少了太多的生气。

    原来,一月之前据密报得知,北国多妄动,原本各自为战的草原三大部族会盟于乌顿部狼山之中,三部誓约连结一体,望南而歌,烽火燃起三日而不灭,侵南之意昭然若揭。

    楚国,寿春。城中大殿的灯火还是亮堂堂的,隔着老远便可望见。偶有路过的外客看着这亮堂的灯火都会直愣愣的发呆,良久才轻轻叹息一下,眼中不无哀怜意。

    辉煌的宫殿中,灯火一如往常的亮起,柔和的灯火微微的飘荡,映衬得屋内也掀起了朵朵涟漪。一个个衣着华美,高额玉冠的老者来回走动,阴沉的脸色一如房内的灯火,晦暗不明。屋内时而有激烈的争执声传出,随之又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便再没有了下文。每每城内嘶鸣声响起,争执之声又更大了些。

    宫殿外,一排排甲士执戈而立,手中的长戈铮亮有光。一如似天空朦胧的星辰,稍微隔得远些,便会悄然飘出视线之外。甲士静静而立,风雨无声。

    ……

    桃关,一处处高山巍峨矗立,云雾缥缈,恍若云烟。偶有飞鸟结群而过,留下阵阵清鸣。可由远及近而来,便会见到,关隘下栏井沟壑,甲戈遍地,银衬生辉,锋芒微烁犹似天地疾变,金汤铁铸,果真险关。

    青莲,桃关边隅的一处村落,土地贫瘠,多盐碱,村民春季难耕,故土地多是荒芜之所,就算树木偶有抽出的新芽,融入这苍茫的原野中,也没有丝毫的亮色。行人每每来往,看着这辽阔原野徒居边原锁国域,背负一国之厚重,可上苍却无丝毫怜悯,北国千里尽是盐碱。而水乡温柔的江南、中原沃土多千里,富贾多是挥金如土之辈,丝帛接路,天独不悯桃关。

    桃关之名之所以闻名天下,除却其寒其隘其险其远之外,还有就是十多年前大诗人李青莲路过此地留下“积雪明远峰,寒城锁春色。”二句,歌女舞姬多学此诗,京城富贾贵胄每每聆听,久恋不返,几经流落的词人戏子歌唱,京城多有传诵。江南游人听得那戏子微吟,咿呀软语,大抵络绎不绝而来,虽有少数对着苦寒地兴叹了一翻,但更多的却是铩羽而去,只是丢了一句“老夫身体欠样,容来日再返”便拂袖而归,毕竟苦寒塞北,几许繁华。

    话说青莲村李持谨家这天挺高兴,虽然大雪连着下了几日几夜,天空一直阴霾霾的不见个风景老大的不高兴,可看着妻子一天天隆起的腹部,那久压心底的阴霾才如桃关难得的阳光一样一扫而去,只是每天眼巴巴的望着妻子,眼中尽是温柔。可一看到街上整齐肃穆的甲士,喜庆的脸庞就又变得好像青莲村始终不曾开放的青莲,只见寒水清,不见绿意发。

    且说北国乌顿部族,随着年关的接近,原本一向兵不离体,胄不离身的北国兵士也多了丝丝的松懈。因为年关将近,任他楚人如何肃穆持谨,防备有序,思乡之情又怎不浓烈。而楚人风雅之士亦曾念过“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此等相思却只有青瓦古城相伴,心中又怎能没有丝丝的哀怨!

    万里草原,雪花簌簌。一个约莫五十来岁的男子悠悠而行,阴霾的天空偶有雪花飘起,可一靠近男子却好似这易变的风云,倏忽间便已没有了踪迹。男子静默如斯,天空阴云密布,万物都静静而立,唯有男子手中那早已发黄的马缰轻轻颤动,在银装素裹的大地留下了一条条印影。

    乌顿部族,自古便是草原三大部族之一,虽然偶有更替,但历经千载,在中央王帐坐着的王者永远都是属于慕容氏的强者,一如中央那顶威严而肃穆的黑色王帐,百年来,也未曾易色。

    帐外,雪花簌簌;帐内,美酒香冽。

    “慕容涛,你确定他会来?”坐于高案的男子轻声开口,一双丹凤眸子微微的开阖,似薰似醉的脸庞在明亮的灯火中充满着别样的韵味。北国男子本就高大尚武,马背驰奔,可醉酒男子却多了些江南男子的圆润,一双凤眸印衬得他愈发的出尘。下方持剑青年却是依旧静静站立,只有手中长剑偶尔发出细微嗡鸣。

    话说青莲村,由于两军对垒,原本兜售两国特产的商贾也少了许多,只有本村人开着的店铺有着柔和的灯光亮起,宽阔的街道却早已没有了人烟。

    大楚立国之初,便与北国三部不和,两国都陈军桃关一隘。由于边境苦寒,物资难以周转,大楚皇帝亲发昭命,桃关守将开大军十万掘土做城,垦边拓道,又由于京城与桃关路途遥远,这才建百里一驿,拓宽马道,因此才有了桃关街道阔于常道,桃关战马多死边途。

    楚国,寿春城中,卧于高塌的老者传出了阵阵细微的鼾声,枯黄的手指偶尔抚过花白的头发,鼾声却是愈发的大了。窗外静谧无声,只有寒风轻拂,吹的枯木簌簌作响。

    黑夜沉沉,行人往来,空旷的街道惟有一道道熏黄的灯影。远处,有马蹄声悠悠响起,黑沉的街道外有一男子缓缓而来。

    男子长发遮面,站于远处看的并不真切,惟有听到马蹄响起的时候,才知道远处有行人走来。然而声音时远时近,倏忽间便不见身影。

    寿春城,本是楚国都城所在,繁华程度自是不用多言。可这些年来,大楚与北朝征战颓势尽显,所收税赋大多都流入了南北边防,朝廷钱粮大抵支援两地,就算是富甲天下的寿春也略微显示了些许破败之感。寿春南面,原本是前任皇帝特许的官市,每到夜间,便有宵禁。但如今天下风云滚动,商旅易物取财,便是夜间也是屡禁不止。

    寿春城外五十里一处驿站前,一匹骏马快速的奔驰着,马背上有一男子压低身形,伏在马背上。男子面色通红,显是长久旅途劳顿所至。尽管劳累不堪,可骏马的脚步却也不曾放缓半分,依旧快如疾风,瞬间便已越过十余米。

    刹那间,天空有闪电划过,紧随着雷霆轰然作响,一时间雨水淅沥而下,北风呼呼而来。雨滴紧密,夹杂在呼呼的北风中,马背上的男子难免用手遮了遮雨滴。正欲举手催缰,一柄雪亮青峰似九天而来,男子睁大双眼,举手欲挡,只觉颈部有温热的感觉流过,便直挺挺的倒了下去。骏马嘶鸣,狂乱而走,瞬间又远了十余米。

    寿春城内,原本酣睡的老者缓缓睁开了双眼,一双浑浊的眼眸看了看窗外,略微咳嗽了两声,一个浓妆艳抹的妇人拖着长裙走进了屋内。二人相顾无言,雨滴打在窗上,留下了淅沥的声响。

    “刘兄,别来无恙”一男子悠悠开口,身上长袍无风自动,虽有雨滴飘洒,男子的衣服却并不沾身,无风自动。

    可面前男子却并不答话,一双醉醺醺的眸子迷蒙的望着前方,似又在望着眼前人。

    那先前开口说话之人却也并不恼怒,好像明白眼前人的性情,从怀中掏出一枚玉佩,无聊的把玩着。玉佩精雕细琢,远远看去似燕子模样,可细细看来,却又像似一个字。

    刘姓男子见着玉佩,原本醉醺醺的眸子刹那间变得清明,抬眼望去,手指微颤。身体前倾,脚底抬起,人直射而出。先前开口说话之人却也并不闪避,嘴角含笑,将玉佩轻轻抛起,变掌为爪,拇指食指微弯,呈鹰爪一般,直扣刘姓男子手腕。刘姓男子不退反进,身形暴掠而过,五指闭合,一拳朝着面前人直直打来。

    那手持玉佩的男子见刘姓男子拳风已至,却依旧直挺挺的站在原地,待到拳风已近时,双手上勾,身体微摆,双脚往上一蹬,便如鲤鱼跃龙门一般轻轻越过了刘姓男子的身形,手指下点,一只手对着刘姓男子的肺俞穴、一只手对着肩井穴齐齐点下。手指轻点,不为杀人,只为破去刘姓男子的气机。刘姓男子依旧丝毫不躲,眼睛直勾勾的望着快要落地的玉佩,一手向上抬起,一手撑地,身形微仰,借着力道,身形往左掠过一尺,抬起的手臂恰好抓住了玉佩。身后,那男子眸子一凛,变指为掌,一掌朝着刘姓男子直接打来。

    雨水轻落,撒下片片殷红,刘姓男子袖袍激荡,左手使劲,也是一拳还击而去,浑然不顾自身要害所在,不求伤己,只求杀人。那男子眼眸微转,手掌略略回收,一掌护住胸口,一掌轻轻绕过拳脚,尽是卸了刘姓男子手中掌力。可这一下虽然卸下对方掌力,但刘姓男子功力浑厚,一拳过去,只觉对方拳劲绵绵不绝,当下心中大骇,身体急速退后。刘姓男子却也不得势不饶人,急速往后退去,消失在了蒙蒙细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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