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鼎有些犹豫,但在两位族叔的红白脸攻势下,最终什么都没说出口,颓然跟在两人身后,从侧门里走出。
    甄氏的侧门离兽首大门只有数丈之隔,不消二十步便能走到,可就是这短短的二十步,却走得极为艰难。
    人群的哄笑欢呼,还有那幸灾乐祸的眼神,都让这短短的距离仿佛悬崖那般陡峭。
    但人活得久了,便会明白外人的看法根本无足轻重,甄家的大长老、二长老神态自若,浑然没有将这满街的哄笑声放在心上。
    只有甄鼎羞愧难当,低着头不敢抬起。
    可这又有什么用呢,拢共就二十步的距离,眨眼间便走到了。
    “不敢让亲家就等。”
    大长老笑吟吟朝詹启歉声一句,便朝着分列两旁的护卫道:“还不快将正门打开!”
    “大长老!?”
    护卫统领甄卓听到命令后不敢置信地望着自家大长老。
    “怎么,听不见老夫的命令吗!”
    大长老铁着脸道:“立刻,将门,打开!”
    街面上的人群中又爆发一阵哄笑,甄卓通红着脸攥着大枪,手背脖颈爬满了青筋。
    “有意思,真有意思。”
    詹启看着甄家大长老竟然真的过来开门,将手中折扇“唰”得一声闭起,大笑道:“原来甄家的男人真是没卵的,难怪由一个女人当家做主!就凭你们,也配成为家主的亲族?”
    本以为退让能够换来尊重,但白蛇詹启的话却将甄家两位长老想象出的那点儿体面都扫在地上。
    正当甄家两位长老不知所措的时候,甄卓的长枪已经不受控制地探出,撕裂长风的直刺,正向白蛇詹启的面门。
    面对来势汹汹的一枪,詹启依旧是那副张狂的表情,但眼底却有几分欣赏的意思。
    月棍、年刀、一辈子的枪,如大枪这样的兵器想要耍得好,不下功夫是肯定不行的,甄卓的枪法令人惊艳,只可惜碰上了他。
    “叮!”
    纸扇如蛇信般探出,轻轻扣在枪缨上,两重暗劲将刚猛的枪头荡开,詹启双臂游展,如同一条白蛇顺着枪杆来到甄卓三尺,“唰”得一下打开折扇。
    耀眼的金芒绽放刺得甄卓目不能视,而后便感到胸口仿佛被巨龙撞击,强大的冲击力将他撞到兽首大门上。
    断裂的木栓和敞开的大门,还有庭院里呕血不止的甄府统领,任谁都能感受到詹家的来者不善。
    分列两旁的甄家护卫看到自家统领被一掌击飞,迅速结成拒鹿阵拦在敞开的大门前,枪尖直指詹启周身各处大穴,眼中尽是羞愤后的暴怒。
    这是武者被逼急之后的血勇,那会管我弱敌强。
    “嗯?”
    面对眼前拒鹿,詹启不由得皱起眉头,本以为击败甄卓便跟震慑这群护卫,却没想到竟激起了这些人的血勇。
    说到底他能一击将甄卓打败,并不是他修为真的有这般高超,只是占了功法克制的便宜。
    但奇门灵技单打独斗还行,面对这种大枪组成的战阵,便有些无从下手了。
    “你们在做什么?”
    正当詹启进退不能的时候,甄家大长老又开口了,他厉声朝组成拒鹿阵的护卫呵斥道:“还不赶紧把路让开,将统领送去药庐医治,想造反吗?”
    没了统领甄卓,这些甄家护卫哪敢反抗大长老的命令,如鹿角般的大枪一根根放下,护卫们低着头,将中门的路给让开。
    “哈哈哈,哈哈哈哈。”
    白蛇詹启又一次合上纸扇,瞥了甄家两位长老一眼后,朝轿夫扬了扬手中扇子:“走,进去接美人!”
    看着詹启一掌打败甄卓并将甄家的大门推开,甄家两位长老敢怒不敢言的模样,街面上又爆发一轮欢呼。
    这种横行无忌的姿态,不就是他们愿意追随詹敬权的根本吗,他们仰望着詹启的后背,何尝不是想自己有一日,成为詹启这样的人。
    虽然只是场小小的纳星,但整个旦木镇都感觉到了,詹家的无可阻挡,就像这台硬要往正门走的纳星小轿。
    “退回去!”
    就在所有人都觉得小轿无可阻挡的时候,府苑内爆出一道杀气腾腾的大喝,将正要抬脚迈入门槛的轿夫吓得几乎跌倒。
    小轿摇摇晃晃连退数步,最后还是詹启搭了把手扶助,才没有跌到台阶以下。
    “谁!”
    稳住小轿的詹启眉眼间尽是戾气,朝着甄府院内厉喝道。
    “甄府西厢护院,卡巴!”
    独臂持剑的黑小伙从门内缓缓走出,直视白蛇狠厉的竖瞳。
    “呵呵呵。”
    詹启冷笑道:“看来甄家真是要反了,区区一个偏厢护卫,也敢拦小爷的路?”
    “这里是甄府,所以公子是客人,不是爷。”
    卡巴认真道:“既然是甄府,便要按甄府的规矩来,请先生退下台阶,走偏门!”
    “哦?”
    詹启笑了,微扬的嘴角有些凶残嗜血的意味:“若是小爷不愿意呢。”
    “那就请公子先回去,换个愿意的过来!”
    卡巴面不改色,淡淡道。
    “胡闹!”
    这边詹启还没开口,大长老先生气了,上前一步便朝卡巴怒道:“你是哪来的护卫,老夫以前怎么没见过?”
    “属下是夫人特聘的西厢护卫,大长老自然认不到。”
    “好,从即刻起,你便不是西厢护卫了,甄家不需要一个自作主张的残废护卫!”
    大长老恶狠狠瞪了卡巴一眼,然后朝冷笑不止的詹启道:“公子切莫被此人挑拨,我们甄家对此次纳星绝无异议,请,请走正门。”
    “呵,老东西,你好像做不了这个小护卫的主啊。”
    詹启用折扇点了点横剑拦在门前黑小伙,朝大长老揶揄道。
    “反了,反了!”
    甄家大长老气急败坏地朝院内的持枪护卫命令道:“将此人赶出甄府!”
    本就憋了一肚子气的护卫看看大长老,又看看横剑拦门的黑小伙,干脆的将大枪一丢,转身便往倒在院里的甄卓跑去,十几个人七手八脚的抬着一个伤员,哼哧哼哧便跑了个没影。
    “啧啧啧,连几个护卫都指挥不动,何等的废物。”
    詹启瞥了脸色青黄的两个老头一眼,展开折扇上前,不屑道:“还是小爷自己来吧,若是耽误了詹爷的吉时,甄家死绝都不够找补的!”
    原本慢步走着的白蛇身形突然一缩一张,如芒似电掠向黑小伙,纸扇叶骨如刀,斩向卡巴右肩。
    不招不架,不避不躲。
    “嘶~~~~~”
    伴随悠长吐纳,卡巴将短刃退止腹间,周身缩成一团,只有刃间光闪夺目。
    进入“舍命”状态后的黑小伙只觉得眼前一切都在变慢,就连迅若雷霆的白蛇吐信,也能看清楚进行的动线。
    那致命的扇面如浪潮般波动,但在这其中有一红点,正是破局之关键。
    抛开生死后的卡巴看到了扇舞中的唯一生计,而后一往无前,出剑!
    浑身的灵力配合吐息,自丹田而下,行至足太阴、会阳、合阳、落至跟腱仆参,轰然爆发的灵力将卡巴推送向前,训练千万次的基本步法配合剑技送刺,在甄府大门前掠过一道夺命的红光。
    “要避!”
    在卡巴爆发的刹那,詹启便感到一股死意,这让身体瞬间起了反应。
    再没有任何藏私,宝扇脱手而出,脚踏之字步伐身形爆退,灵甲霎时加身。
    可这般惊人的反应,还是快不过吐纳配合爆发的突刺,红芒的动线上无人能挡。
    后发先至的红芒刺入詹启胸膛,只听“啪嚓”一声,精钢短剑应声而断,而白蛇也被击飞出去。
    观望的人群速推,却还是被砸倒一片,嗷呜的惨叫声中,詹启怪叫着站了起来。
    “差一点,差一点小爷就被你杀死了!”
    衣衫不整的詹启眼神癫狂,指着自己的胸膛朝卡巴狂叫。
    顺着白蛇的指间,众人这才看见,原来白玉长衫里头,竟还有件护胸灵甲。
    ‘原来是...这样。’
    卡巴低头看看断碎一地的断剑碎片,还有已经折断的腕骨,自嘲一笑。
    所谓舍命,便是孤注一掷的搏命剑技,一击之后,空空荡荡的丹田和过度爆发的经络,都会让武者彻底失去战斗的能力。
    站在大门前的黑小伙虽然还握着断剑,意识却已近涣散,眼看要被飞身而起的詹启一掌拍死,奋起最后的气力举起断剑。
    死,也要死在挥剑的过程中,独臂的黑小伙心中这样想着,然后闭上了眼。
    说不后悔是骗人的,若是知道詹启有穿灵甲,那一剑该刺脑门的。
    但刺都刺了,现在的后悔又有什么用,只是不知道婆娘会不会改嫁,好在没有儿女当累赘,即便守寡也不会过得太辛苦吧。
    临死之前,卡巴开始胡思乱想,以往人生如画卷般飞速流转,只是值得会心一笑的内容,全都关于自己的婆娘。
    詹启的手掌已然近在眼前,卡巴甚至能听见呼呼的风声,要..死了吗?
    举剑不动的卡巴眼中尽是对世间的眷恋,而上天仿佛也读懂了他的不舍,碎裂满地的剑片忽然动了起来。
    如数百道电光起舞,短剑碎片化作剑幕在卡巴身前穿梭,让詹启癫狂的表情霎时变成恐惧。
    剑幕割裂万物,护身灵甲仿佛纸糊,只是瞬间便被斩碎,剑幕不停,詹启成了新的目标,仿佛被卷入涡轮中大的肉条,赤膊的武者一瞬间便被斩了百八十剑,浑身是血的啪叽摔在地上,生死不知。
    而后剑幕停顿,碎片落下,丁零当啷跌在甄府门前的台阶上。
    围观众人看看依旧举剑站在台上的黑小伙,还有倒在地上生死不知的詹启,久久沉默不语。
    抬着纳星小轿的轿夫,更是丢下轿子便跑,四人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奔向詹启,抬着就跑。
    而那群本来在甄府外头围观的百姓,也一哄而散,本来是来看热闹的,谁知道出了个不知哪儿来的黑小伙。
    将好端端的喜事彻底变成战事,要知道白蛇詹启可是詹敬权最宠爱的弟子,这样的人被斩得生死不知,天知道詹家那位会降下怎样的雷霆之怒,甄家....惨咯!
    ……
    詹家四肖
    指的是本代詹家最杰出的四位武者,莽牛詹承、鬼狐詹角、虓(xiao1)虎詹狂、白蛇詹启。
    白蛇詹启被甄府护卫砍伤这件事是鼎鼎大事,但詹敬权并未如旦木镇众人预想中那样立刻点齐人马奔赴甄府灭门,而是对外宣称先要不惜一切代价将白蛇救活。
    所谓枭雄,或有张狂横行,不可一世的那面,但也得学会审时度势。
    卡巴这点微末修为詹敬权并没有看在眼里,但之后斩碎灵甲却能留住詹启性命的剑幕,却让这位旦木镇霸主不得不慎重。
    “主上,查到了!”
    鬼狐詹角将从旦木镇收集来的信息向詹敬权恭声禀报道:“此人名叫卡巴,自幼被送入武馆修行筑基,只是后来此人父母出海罹难,便断了供给,只能在街上讨食,挣点看家护院,扛包送货的辛苦钱,使得一手三流剑技,前不久更是在护送甄家商队的过程中,被翻天盗斩了右臂!”
    “这消息恐怕不对吧。”
    莽牛詹承皱眉道:“那人锋锐无双的反手剑技若是平平,整个旦木镇也挑不出高手来了!”
    瞥了莽牛一眼,鬼狐詹角继续道:“卡巴的身份没有问题,关键是他是如何从一个普普通通街头剑士,变成如今这样可怖的剑客。”
    “不是碰上奇遇便是被隐世高人收做弟子了呗。”
    詹承强答道:“话本里的故事都这么说!”
    “能不能闭嘴让鬼狐把话说完!?”
    被三番两次打岔的虓虎詹狂怒道:“再插嘴信不信老子把你那张臭嘴给撕了!?”
    看到被呵斥的詹承闷闷地闭嘴,鬼狐詹角笑了笑又接着道:“这一次老大还真说对的,这位名叫卡巴的街头剑士,恐怕真是被哪位高人收做弟子了!”
    “甄家商队被劫,卡巴被翻天盗斩断一臂,甄家非但不遗弃怪罪,反而火速将人运回旦木镇吊命。”
    “而伤了卡巴的那伙翻天盗,就在卡巴断臂后,被人尽数诛杀在南山涧,那满地的碎肉,像极了詹启被斩碎的护身灵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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