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的队伍来了,那队伍的最前依旧是打着各色旗帜的一拨骑士,但这些马儿的气势明显不如先前的几拨了,它们整齐的踏步和优美的姿态其实在观赏方面的意味更大些。

    那头马是两匹高大健硕的白驹,马的高高的笼头上嵌上了一层闪闪发亮的雕着蟠龙螭纹的金甲,只露出马的两只眼和嘴在外面,笼头两边各缀着一个不大的铜铃,当与那后面的几十批四头并进的黑马一齐向前时,清脆悠扬的响铃声洋洋洒洒,很是好听,喧闹却不嘈杂,那声音显然盖过了马蹄声许多。

    紧跟后面的是几十杆长长的号筒,擎着那号筒的人们均是黑色大氅,峨冠博带,要吹起的时候两只手一手伸直尽可能的托住前面那宽大的号口儿,一只手在后面细窄的部位握紧,那几十杆响器一齐发出的彻天震地般的声音足够震聋你的耳膜,即使当那声音停止,你的耳畔也会嗡嗡作响许久,而这时那声音又起来了。

    人们低着头,偶尔用眼角余光在不经意间刻意的扫上一眼,想看一看那高车里的王的尊容。有些女人则托起了那个身边的竹筐,用双手扶着,将那竹筐底儿落在头顶,这样她的脸就不会被那高头大马上的人完全看见,这其实是家里男主人或者那个女人的一点私心罢了,家规甚严的大户人家的女儿多会选择以这样的方式来避免男人们更多的注意,也有那许多未出阁的小家碧玉则会选择另一种方式来尽可能的展示自己。

    她们在家人的安排下跪在了沿街的一侧,穿着鲜艳的衣裳,盛装打扮一番,将头微微抬起,为的是让队伍中的男子们看得清。这样,当王的车辇过去后,队伍中许多穿着厚厚铠甲的骑士们就会左顾右盼,当他们看到了自己心仪的人儿时,会驻足马蹄,然后将她们拉上马背,这是当地的一个古老习俗,叫做“送上马”。当一年一度的地方最高长官在春祭打马游街或像今日的盛大活动举行时,谁家的女子能被游街的骑士选中,被送上了高头大马,就会得到人们更多的祝福和夸奖,那被选中的一个个妙龄少女则会和这些骑士们在当地的最高长官的主持下举行集体婚礼,女子会得到一个半官的称呼叫做“马上人儿”,从此家里会自觉无限荣光,得到乡里更多的尊重,男子则多会官升一级,更像今天这般的王的登基大典,那可能就是官升两级了。

    这习俗也有两个条件,一是这骑士选来的女子只能做妻,不能做妾,意思是这骑士必须是个未婚男子,二是你一旦拉这女子上了马背就必须娶她,不能退回去。当然,那些头顶着竹筐的女子骑士们是不会去拉的,她们多是已婚或者大户人家的千金,也已经暗示了自己不愿上马。因此那些盛装打扮的将白皙的面庞挺得高高的跪在第一列的女子们才是他们特别关注的对象。这“送上马”的习俗人数也有限制,一年二十人左右,这二十名骑士不论官阶高低,都会在马笼头上系上两枝被削得细细长长的用红布裹着的胡杨树枝,它是插在马笼头的两侧的,远远看去,更像是那马儿长出了两只红色的犄角。当地人看来,用一千年不死,死后一千年不倒,倒后一千年不朽的胡杨树的树枝来做这传情物自然合适,也寓意着他们的感情会长长久久,是再妥帖不过了。

    那骑在马笼头上系着两根长长红色犄角的骑士们缓缓过来了,人群沸腾了,跪在两边的盛装打扮的女子也保持不住那股子矜持的劲儿了,她们的嘴角暗暗上翘,怀着那对未知理想生活的慌乱的憧憬,不住地抬眼去看那马上的人。这时,亲友则多挨挤在她身边冲着那些马上的人儿开始起哄,希望能引来他们的光顾。这其中不乏那些长期在此经商的西域富商的女儿,他们以子女娶汉族女子或嫁给汉族男子为荣,那起哄的语言和动作相对汉人来说也更开放和夸张,直截了当,没那股子扭捏的矜持感,一边冲那马上的人吆喝着,一边急急地伸出双臂做出那夸张的肢体动作。

    “来来来啊,那高贵的马上的将军啊,你的美人儿在这儿啊,快点儿把她带走吧,把她带走吧,她会是你床榻上的宝贝儿啊,她才十六岁啊,她就是为了你而生的,你看她白皙的皮肤,纤细的腰身,哪一点不是最好啊,她会死心塌地的爱你啊!”

    一阵起哄,第一个被选中的女子在亲友的簇拥下被推上马背,那骑士满面笑意,双手从女子身前环绕过去拉住马缰,两腿将马肚一夹,急急地向前去了。紧接着那边又有一个,是一个白皙高挑的胡人女子,那满脸卷毛胡须的像是她的哥哥,他看起来十分着急,生怕这活儿被别人抢了去或是那马上的人突然改变主意,将女子急急地向上一擎架在了自己肩上,快速地递给了马上的骑士,女子上马上则伸出那纤细的手臂接受一群家里小孩的亲吻。

    一场场闹哄哄、乱糟糟过后,二十名骑士的马背上已经悉数载上了一个个满面春风的姑娘们。他们骑在高头大马上,游街过市,接受着人们的欢呼、赞许和那一双双依旧跪在地上的姑娘们那略显嫉妒的眼神。她们享受着这一刻的所有美妙,那种此生从未经历过的美妙,这样说来,对于一个出身一般且在这北国苦寒之地的女子来说,这也许正是她们此生能够经历的最荣耀和得意的时刻了。

    在那笼头上系着两支长长胡杨枝的马儿驮着一个面色忧郁的骑士,他脸上那深沉且冰冷表情和这里的欢闹的气氛显得十分的不合拍,他平静的看着欢呼的人群,没有试图去改变自己那绷得紧紧的脸。他稍稍放缓了马儿的行进速度,寻找着什么,似乎那双已经看过太多笑面的焦灼的眼依然能够清楚的分辨自己要找的人儿。

    终于,他在那座著名的被青色幔帐环绕的楼下,在那楼前依旧长跪地上的男女们的面前驻下了马。

    他分辨了一会,将眼神落在了那跪在地上的人群中一个,那是个身着白色褙裙,跪得笔直的女子,她的眼睛微闭着,白皙的双手正扶着轻落在头顶的竹筐,像是没有被那热闹的人们影响到自己哪怕一丝一毫的平静心情。此时的她就这样静静的矗在那,更像一尊活现的菩萨雕塑,美轮美奂却难以接近。

    骑士蹒跚在她面前,就这样看着她,她没有发现,也许是真的没有发现,或者根本不想抬头去看一眼这个静静注视她的男人。骑士胯下的马儿左右腾挪着自己的蹄子,似乎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希儿!”骑士大喊了一声,眼眶中随即落下了男人那珍贵的眼泪。

    希儿没有应答,依旧跪在那地上,只是她的身体开始有些微微颤抖,也许此时的颤抖是因为她已经知道了这个男人的确切来历,亦或者只是清晨那股子微凉的风吹得有些太过猛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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