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他阻止了我,如今又会如何呢?

    我想了想道:“他不了解始毕的为人,谋划自然不可能得手。”

    荀一道:“公子似乎一点也不惊讶?”

    我笑了笑道:“世民年轻不懂事,是王世充和李靖想借他的手杀了我,趁势打击如今在朝中得势的父亲吧?倘若我们兄弟反目,最高兴的应该是虎视洛阳的王世充了。”

    我居然还笑得出来,荀一和崔少卿相视一眼,不解地看向我。

    我道:“他们还谋划了什么?”

    崔少卿道:“向皇上进言,诬告唐国公由谋反之心,王世充如今在皇上面前得势,皇上相信他的话,必定会对唐国公起疑,到时候,令尊即便不想反,也不得不反了。”

    我接话道:“接下来王世充便会趁家父在山西立足未稳之际带兵剿灭,如此一来,河洛便为他王世充所有,占领洛阳西向长安,也指日可待。”

    荀一点头道:“正是如此。”

    我摇头道:“那……世民呢?如此之后会怎样?”

    崔少卿道:“公子方才的分析的确在理。可我听王世充派来的人却说,剿灭唐国公后,以二公子继承爵位……”

    我搁在桌上的手猛地抖了一下,李世民是傻子吗?能这样被人玩弄?

    崔少卿见我的反应,住口没有说下去。

    我道:“江东遗老,指的是颜不济那帮人了?”

    崔少卿道:“果真有几位举止不俗的老者来过,不过少卿不大识得。”

    我点了点头,朝荀一道:“方不……方先生如今在何处?”

    荀一道:“在建康城外的一个村子里做教书先生,如今兵荒马乱,也没几个学生。”

    我道:“请先生指路,我现在就去。”

    荀一道:“现在去只怕有些晚,公子改日再去如何?”

    因为来回就得花上大半天的功夫,我只得答应了。

    月明如水,荀一站在我身后,终于问出了他一直藏在心里的疑惑从前对我的所为不解,如今对李世民的所为更是恼怒。

    “公子,您与二公子之间,究竟是为什么?”

    卿不归的后院还是能听到前厅等我嬉闹之声,荀一的问话在如此嘈杂的环境中也显得有些突兀。

    我苦笑道:“荀先生,这句话,你十年前就想问了,是不是?”

    荀一沉默不答,但明显我已经知道了答案。

    “早知道会有今日,你当年还会出手阻止吗?”我又问道。

    荀一叹了一口气,道:“请公子恕罪,荀一不知道。”

    我笑了笑,道:“若我如今要你去杀了他,你会去吗?”

    荀一走到我身侧,拱手道:“公子所差,荀一自然听从。”

    我伸手握住他的手道:“先生是建成的授业恩师,先生为难之处,建成……不会勉强。”

    荀一却笑了笑道:“荀一如今信任公子为人,公子果真如此做,必定有道理,荀一不疑。”

    我道:“残害手足,建成不齿。而且我曾答应母亲,要团结兄弟,先生请放心。”

    荀一松了口气。

    我又道:“我现在就想去找方先生,荀一,你告诉我在哪里,我自己去。”

    荀一看着我道:“出建康城南门,再往南五里,折向西,往前走有一个村子,稍加打听便知,只是现在已经入夜,公子如何出城?”

    我笑着摆了摆手,告诉他不必担心这些,杜杀的本事我虽然没有学全,但她的皮毛已经足够我应付了。

    城外月色清冷,已经深秋,方先生走的时候,也是深秋入冬的时节,一转眼,已经十七年。

    我真的很想问问他,该怎么办?他告诉我要守孝悌之义,我也的确守了,可倘若有弟弟一心要谋害我,我又该如何处之?

    方先生从来没有说过。

    当年他拂袖而去,就是因为我觉得杨广做得并不算错,为了皇帝的位置,他可以不择手段,只要日后做一个明君,苦杨勇一人而幸天下人,怎么算都值得。

    后来我发现自己错了,一个人连亲情都能抛却,还谈什么体恤民情?

    所以杨广从来没有考虑过。那天在江都行宫他说的那番话,也不过是为了炫耀自己的千秋功业,至于他治下的百姓是否处于水深火热的境地,与他无关。

    当年我的确太浅薄,当年老爹也的确太懦弱。

    我按照荀一给我指定的路线,一路向南走去,沿途看到的已经是满目荒凉。

    第一次来江东的时候,印象中并不是这样的,即便是深秋,江南的秋意也没有这么浓。

    看来还是和心境有关。

    村子就在我向西走了没多久之后出现在我眼前。

    一片薄雾笼罩下的村庄显得死气沉沉,连我走近了也听不到一声犬吠。

    我站在村口,不知道该不该走进去,有种近乡情更怯的感觉。

    又像是要去见一个分别很久的故人,却因为于心有愧,反而不敢相见。

    我几乎要转身就走,脑子里却突然记起了我此行的目的。

    我面对方先生有愧,难道他如今的所为,就问心无愧吗?

    当年我直抒胸臆,说自己要建功立业时,他对我何其失望,如今眼见大隋国势已去,就又开始雄心勃勃地想要复国了?

    那个不堪一击的陈国和那个荒淫无道的陈后主,有什么资格让他们为之抱残守缺,宁死也不肯北归?

    他们的谋划中,也包括了我,方先生难道真的在十七年前辞府的时候就断绝了与我的师徒之情,即便置我于死地也无所谓了吗?

    我只觉得一阵心痛,也想不通。

    一个衣着简朴的富家公子——因为我看上去就像的缘故,无缘无故一大早就站在村口,是一定会在村子里引起不小的骚动的。

    一个提着小半篮青菜的老妇人走过来问道:“先生到我们这儿来,是要收租还是又要征兵了啊?”

    她的问话透着一股恨意,心中愤懑但十分压抑,仿佛生怕说错了话闯出什么祸来。

    此情此景,不知怎的触动了我,我只觉得非常难受。

    迟疑了片刻,我终于拱手道:“这位……大娘,晚辈前来,只为打听一个人,不知您这村子里有没有一位教书的方先生?”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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