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广恢复了正常,冷冷瞅着恭恭敬敬站在他面前的我,突然笑道:“你下去吧。”

    我心中闪过一丝不详的预感,但是并没有多想。以我对杨广的了解,他为了让自己没有后顾之忧,可以毒杀杨俊,再矫诏杀了杨勇,可以将两仪殿中的人杀得一个不留,更可以制造一场事故导致杨谅的死,对于杨素,他如果一定要除掉,还是可以依赖七不杀山庄的。不过司徒府的守卫我已经见识过了,出去和进来都很难,所以杨素应该算得上很安全。

    我觉得现在我和杨素根本就是站在同一条船上,杨素有可能是朝中的任何一个人——张衡、宇文述、柳述、贺若弼、宇文弼、老爹……不管是曾经帮助他夺得皇位的人还是对他的夺位之路造成阻碍的人,一旦遭到猜忌,最后的下场都有可能和杨素一样。

    所以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不要引起杨广的猜忌。

    虽然从前我对杨素有颇多不满,也因为他追杀李靖的事对他怀恨,但是自从他宣称生病了之后,对李靖的追杀也就不了了之了,而且我知道他对我并没有恶意,所以我不希望他死。他也正如我所希望的那样,并没有很快就死。据曹苻得到的消息,杨广至少派人三次出入司徒府,都无功而返。

    自从我在洛阳城以一纸书信改变了杨广的心意,我忍不住开始对周围发生的所有事都留意起来,想象如果干预其中会不会最后会有不一样的结局。以前我总觉得对于这个世界而言我是一个外来者,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事情发生,并且认定了自己没有能力去改变它们。但是现在却不同了,我可以设想如何去干预正在发生的事情,虽然不一定改变了整个历史,但至少可以改变某个人的命运,如果说从前是无意识的参与,那现在就是有目的地掺和了,而且现在我不得不这样掺和一下。

    因为杨广已经下旨,要在秋后把宇文化及给杀了。

    事情的起因很简单,杨广巡游江都后,顺道去了一趟关东的边境榆林郡,让宇文化及和他弟弟宇文智及陪驾前往,结果宇文智及看上了突厥人的马,一口气买了三百匹,这件事被人举报给了杨广。

    杨广一怒之下将宇文智及抓了起来,宇文化及作为知情者,受了连坐的罪,被押回大兴城关了起来,等着被砍头。

    我不清楚历史上的宇文化及究竟是怎么死的,但是作为朋友,我不可能坐视他被杀而不闻不问。所以我买通了看守,还是在死囚牢里见到了宇文化及。

    我给他倒了一杯酒,问道:“怎么办?”

    宇文化及听了哈哈大笑,似乎对杨广要杀他这件事根本不放在心上,还反问道:“什么怎么办?”

    我道:“皇上已经下诏,中秋之后就要杀你。”

    他喝了一口酒,像看傻子一样看着我道:“他敢杀我?算了要杀就杀吧,我无所谓。”

    宇文化及不怕死我一向都知道,他死不死无所谓,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去死。我道:“皇上的心性你不是不知道,他如今想杀谁就杀谁,就算是你,也是一样的。”

    他点头道:“说的对!说得很好。”

    我见他说话的语气不寻常,问道:“你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

    他道:“刺激?不不不……不是刺激,是打击。”

    “打击?”我不解地反问。

    他玩世不恭的脸上显现出一丝悲哀,我几乎以为我看错了。但是这种悲哀一直停留在他的目光中,他看着我悠悠道:“你知道我这个人,一向视人命如草芥的。我第一次在岐州的酒馆见到你,差点一箭射死你,要是你被我射死了,我觉得也没什么。”

    我点点头,他说得不错,可我不明白他说这话的用意。

    他瞅了瞅我又道:“我陪皇上去江都,折回洛阳,然后才去的榆林。在洛阳的时候,有一次我去了西苑,想看一看显仁宫修建得如何了,你知道我看到了什么吗?”

    他这样一问,我就想到了洛阳城外的露天停尸场,那些衣衫褴褛的人像是终于解脱了一般沉睡在那里……我拼命摇了摇头,却摆脱不了那样的惨烈画面,只好问道:“什么?”

    “我还没有走近西苑,身边就有好几辆押运辎重的车经过,上面都堆着死人……我数了数,一共有七辆,每辆车上都有十来个人。都叠在一起,还有一个人的手伸出来撞了我一下,把我的衣服都弄上了血。”他说着把杯子往旁边一搁,拿起酒壶开始往嘴里灌,等一大口酒下肚,才接着说道,“死这么百十个人对我来说也无所谓,但是我很好奇,想知道他们打算把这些人弄到哪儿去,所以就跟着他们去了,结果你猜怎么着?在洛阳城外……我想想,他们挖了一个大坑,就将这些死人倒在里面,那个坑里面像这样的死人我根本就数不过来。我问了问,他们平均每天都要运两三趟,等到这个坑里装得差不多了,就一把火烧了,基本上隔不了三五天就要烧一次……”

    他这次停顿了很久,想了想又说道:“那个带我去的人说,说不定哪天他自己也就进去了。”

    他说的景象我没有办法去想象,但是我知道,比起我上一次在洛阳城外见到的,情况恶化了,死的人更多了。

    我又觉得一阵恶心。

    他擦了擦眼睛,笑道:“你知道的,死这么多人对我来说无所谓,真的无所谓的。”

    他一边说一边摇头,我知道他在自欺欺人。我突然明白了他为什么觉得被杀于他而言是一件无所谓的事——他和吐万绪一样,也后悔了。

    我站起身问道:“真的无所谓吗?”

    他看着我点点头。

    我又道:“于我而言,有所谓。”

    他身体似乎动了一下,往前凑了凑道:“关我什么事?”

    我看他慵懒的态度,把心一横,道:“与我有关。”

    他笑道:“你当然可以尽可能去折腾,但是我宇文化及……却是得过且过,穷途末路了。”

    我道:“不会。少一个宇文化及无所谓,但是少一个朋友,我很有所谓。”我觉得这句话很江湖意气。奇怪得很,以前鬼混的时候,从来没有说过类似的话,现在我是正经的贵公子,却意识到了这些。

    丁程面无表情地站在我面前,告诉我事情已经办妥了。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但是他的确找到了当时和宇文智及交易马匹那个突厥人——其实他并不是突厥人,而是汉人,就是他泄露了宇文智及的身份。

    丁程告诉我,这个人最后在杨广面前承认是受了别有用心的人的指使,至于是谁,他没来得及说出口,就已经死了。

    我道:“如此一来,南阳公主的情算是白求了。”

    南阳公主是杨广的女儿,嫁给了宇文述的三子宇文士及,宇文士及的两个哥哥都要被杀,她当然不可能坐视不管,所以其实在我让丁程去找人的时候她已经向杨广求情,就在杨广犹豫着要不要赦免他们的时候,丁程找到的那个突厥人化解了宇文家遭遇的危机。

    宇文化及从监狱一出来就要找我喝酒。

    “你小子……不错。”他一边喝酒一边拍着我的肩膀说道,“不过你虽然帮了我,我却一点都不感激你。”

    我想我让丁程做的事情除了他知道是我的意思外,不可能有其他人知道,宇文化及就更不可能知道了,他这样说肯定只能是猜。我想了一下搪塞道:“不明所以。”

    他嘿嘿一笑,“算了吧,喝酒。”

    他喝了几口又道:“你知道我在洛阳……哎,算了,过些天你能不能陪我去拜祭一个人?”

    我点点头,知道他想要逃避太沉重的话题,也知道他想要拜祭的人是谁。

    过了不多一会,几杯酒下肚,他似乎忘了刚才自己提起的那一茬,眼神一转又摆上了一副吊儿郎当得意忘形的表情。

    我其实没有心情喝酒,见他一副得意忘形的样子,劝道:“从前你收受贿赂,被罢官查办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这次闹出这么大的事,差点掉脑袋,是不是该收敛一点了?”

    他十分不屑地推了我一把,道:“所以说,你还是不懂。你想一想,这件事放在我身上,是秋后处决,至少还有转机,要是放在杨玄感身上,就该格杀勿论了。”

    我一愣,“什么意思?”

    他道:“我和皇上相交多年,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不过。像杨素那样不懂得明哲保身的人,肯定会不得善终的。你也一样,现在你只是一个小小的侍郎,对他构成不了什么威胁,可你父亲唐国公呢,却是出镇一方的太守,当心,当心呐。”

    我知道他又开始了他一贯的论调,和最开始他教我的一样,低调行事,尽量不要引起杨广的猜忌。可我总觉得他的做法实在太谨慎了,并且有点怀疑他的动机,这个醉生梦死的花花公子,或许只是为他的堕落找一个借口罢了。

    我并不以为然,只想了想,接着他的话道:“皇上想杀杨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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