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或许她从头到尾都看着,根本一步也没有离开过。

    殿门口低低的啜泣声终于引起了宇文智及的注意,他扭头看去,不自觉地放开了手。

    萧皇后眼中的泪不住地往下掉,却冷冷地笑着道:“宇文大丞相……请您……”她或许本想矜持,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杨暕的身子猛地倒在地上,血流了一地,心口仍插着宇文智及此前手中的剑。

    宇文智及也回头看着萧皇后,一时之间竟有些慌乱,似乎有一丝惧意。

    其实我知道,即便我不杀杨暕,他随后也会下手,只是没有想到正好被萧皇后撞见。

    丁程突地转到宇文智及身边,手中剑搭在他的脖子上对又围拢的黑衣剑客道:“退下!”

    宇文智及冷笑道:“你敢杀我吗?”

    丁程道:“你不妨试试。”

    萧皇后上前一步,眼中所见杨暕的尸身,竟不敢朝前走,只道:“后宫女眷性命,皆在将军一念之间,请将军三思。”

    她的意思,是让丁程以宇文智及的性命换后宫众人的平安。

    丁程点了点头道:“皇后娘娘,丁程明白。”

    萧皇后走到杨暕身前,俯身扶起杨暕,将他抱在怀中,看到杨暕身上插着的剑,眼中闪过一丝凌厉,却悲哀地笑了笑,眼角滑下泪来。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命人装殓杨暕的尸身,丁程看着地上,突然道:“皇后娘娘,等此间事了,微臣亲自安葬齐王殿下,请皇后娘娘放心。”

    正要上前的两名宫人看着萧皇后,萧皇后朝她们点了点头,便退了出去。

    我知道,即便现在不杀宇文智及,他日后空恐怕也难免将死在萧皇后的算计之中。

    宇文智及见萧皇后走远了,才道:“你究竟要干什么?”

    丁程道:“宇文丞相想南面称王时日已久,只要活着,指日可待。不过若我手中的剑不小心取了丞相性命,丞相处心积虑,便不值得。”

    宇文智及似乎想了想,才对黑衣剑客道:“都退下。”

    丁程以目示意我们赶紧离开,我和子闵相互搀扶着,一步步离开了江都行宫。

    才出宫门,一阵风吹来,我不觉打了个寒战,忍不住咳嗽起来,子闵一边抚着我的背,一边替我擦拭嘴角的血迹,凄然地笑道:“大哥,此次我们算是损兵折将了。”

    我回望着丁程和宇文智及的身影道:“我如此冒险,你不高兴了?”

    子闵默然良久,才低声问道:“可了结了么?”

    时间过得太快,一晃便已是六年,该了结了。

    我亲手杀了杨暕,将这项罪名安在宇文智及的头上,日后萧皇后若果真如丁程所言兴师问罪,宇文智及难辞其咎,萧皇后会找他。

    可我却仍有些不甘心,宇文智及的所作所为,足够我将他碎尸万断也不解恨。

    可子闵却希望这一切已经了结。

    我叹了口气,将青釭阁令还到子闵手中,微微笑道:“若没有她,便不会有今日的我,子闵,你可懂得?”

    子闵点了点头,笑道:“日后我若死了,绝不许你冒这么大的险。”

    我心中一惊,几乎希望她的这句话没有说出口,可说出口的话却不能再收回去,只好摸了摸她的头道:“以后不许再说这样的话。”

    其实若修又何尝希望我如此冒险?她最大的奢望是乱世中我能独善其身,连她与安平承平的仇,都嘱托我不必报。

    子闵一边点着头,眼神却逐渐变得迷离,我扶着她回到醉鸿渐茶楼时,她已经昏睡了过去。

    茶楼不是久留之地,经此一闹,宇文智及马上便会找到这里。

    我看着熟睡在榻上的子闵,小心翼翼地替她包扎伤口,她身上多处受伤,好几处都不轻。

    第二日一大早,我索性买了一辆马车,将自己打扮成一个赶车的人,出了城门。

    我以为在城门口会有人拦下来盘问,没想到并没有。

    杨广被弑的消息很快遍传天下,我和子闵回到长安的时候,已经是大业十四年或者说老爹尊立的杨侑的义宁二年的四月了。

    此时割据天下的各方势力比起杨广在世时要明目张胆了太多。

    江左一带,陈国遗老复辟的计谋落了空。世人大多健忘,陈国的后主陈叔宝又离心离德,加上在此之前江左政权更迭频繁,早就没有人买陈国遗老们的账。

    在江左掀起风浪的,是吴兴郡守沈法兴,以讨伐宇文化及为名,拥兵六万,成为一方势力。

    而复辟了梁国的,却是萧皇后之侄,罗县县令萧铣。

    除了南方的这两股势力外,河北有窦建德,河南则有王世充和李密,这两个人的鹬蚌相争为老爹在长安构建了一道屏障。

    最大的威胁还是来自长安西北面,称西秦霸王的薛举。

    但老爹首先要考虑的,并非是外患,而是内忧。

    就我返回之后的所见所闻,军心异动以经难以避免——

    杨广已经死了,老爹拥立的幼帝杨侑又是一个傀儡皇帝,天下人人皆可称帝,老爹却还无动于衷,恪守臣节在乎虚名的话,那这些跟着他出生入死一直攻陷长安的人还有什么指望?

    如果只是简单地做皇帝,老爹在晋阳起兵的时候就可以做,当时不称帝的理由是民心,如今也是一样。

    不管他带领的数十万大军是否需要,老爹自己都需要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明恒言顺地承继大隋江山。

    或者说,不管老爹是否需要,隋室旧臣都需要一个理由去侍奉新主,不管这理由是否自欺欺人。

    至于天下人,其实根本无所谓,大部分人都是墙头草,只要老爹力量足够大,他们自然会来。

    我现在越来越深地体会到这个世道的道貌岸然,其实所谓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之类的话,都是单纯的文人慨叹,真正看得通透的人,才慢慢地撕破了层层伪装,露出本性,揭露了世道的残忍无常。

    子闵捧着一壶清茶,后院雅舍中,虽然幽静,也开始泛起阵阵暑气。

    我只穿了一件薄衫,斜倚在榻上,见子闵进来,收敛了思绪,笑问道:“伤还未好,这些事,让惜墨来做便是。”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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