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数砾石·都邑抱着自己的腿,蜷缩在巨木根系之下。

    这一株根系没有果实,也不是什么吸收营养的地方。很少有皁民过来。

    天数砾石很喜欢这里。

    他感觉,自己就好像是这一颗没什么用的枝桠一样。

    他很没用。这是公认的。一向如此。

    作为回收者,他的工作效率太低了。他总是会被那些回收优先度很低的法器所吸引。或者说,他是唯一一个会去收集“书卷类”法器的人。

    对于正常的拾荒者来说,最受欢迎的法器,还是纯金属打造的钝兵器。锤、棍等极好。这些东西为了更好的杀敌,通常具有更高的分量。

    而纤弱的书卷类法器,则为所有人不喜。

    他轻轻抚摸自己的捡到的书卷。他不懂上面的文字。他只是看画。

    那画上面的东西,他又一大半都没有见过。他只认识房子。这些房子,不同于葛天宗村的那些矮小建筑,也不同于故乡,是另一种风格。

    树木,他倒是勉强能够认出来。救济天魔王的随从,伟大的巨树。这是他唯一认识的植物了。

    对于他来说,“河流”、“太阳”、“云朵”、“野兽”,都是意义不明的色块堆积。

    但是他还是很喜欢看。

    怎么说呢,仿佛只有对着这些画卷的时候,他才感觉得到“历史的真实”。

    皁民的故乡早就毁灭了。是救济天魔王让皁民进入自己的世界。这个世界完美而有序,和外面截然不同。永远不会有邪恶之兽与邪神眷从侵入这里。这就是完美世界。

    那些曾经得到救济天魔王援手的居民,在进入这里的之后,就要放弃自己所有的武器,不再争斗,和平共处。

    这里是大千世界唯一的乐土。

    许多故乡已经被毁灭的族裔却仍旧有一种眷恋,这种眷恋,也不知道是烙印在血脉上,还是隐藏在文化之中。尽管根都已经被斩断了,但是他们仍旧想要知晓过去,知晓救济天魔王之外的世界。

    天数砾石知道自己的行为很不好。这是有罪的,这对天魔王很不尊敬。

    有时候,他都觉得自己蛮忘恩负义的。救济天魔王是多么好的强者,如果不是它,皁民早就不复存在了。自己又怎么能背弃它的指导呢?

    但是,他真的很喜欢这种美丽的东西。

    ——索性就堕落吧。

    他是这样想的。

    大概几十万大周天之前【几十年前】吧,他就这样对自己说了。

    神圣火焰·都邑与他争吵过很多次了。但他就是改不了。

    没法欺骗自己。

    今天他也如此堕落。

    他肚子有些饿了。但天数砾石,也只是用力蜷缩自己的身体,

    “索性饿死好了。饿死了,也就不用拖累救济天魔王了。”

    他是这么想的。

    最终,天数砾石终究是挨不住了,往回走。

    他打算在这里睡一觉,然后下一个大周天去“下面”寻点能换吃的的东西。

    但是,他走进自己房屋的时候,却发现,里面已经有一个皁民了。

    他一颤,色厉内荏的喝道:“你是什么人?在我的屋子里干什么?啊,我认识你,你是今天才来的那个!”

    他立刻吼道:“不要以为我和葛天宗村的长老是父子,就觉得能从我这里获得什么好处,我跟你讲,我们父子早就闹翻了——放下我的东西,马上滚出去!”

    整个屋子就只有一个房间。由于这种葛天宗供普通弟子居住的房间不高,对比葛天宗原主人来说高大很多的皁民而言就更低矮了。而且,巨树蜕下的树皮也很少,容不得他们做床。所有皁民都是席地而睡的。

    只是天数砾石的房间里,还有很多卷轴、书简。

    这是他精心收集的东西——至少画很多。

    而王崎则捧着一卷画,说道:“这东西,很不错。我偶尔看到,心中惊喜,所以忍不住闯进来看了。”说着,他在腰上一抹,举起一个枯叶包裹的东西:“赔礼。但我要接着看。”

    食物的香气让天数砾石吞咽唾沫。很少见结丹期修士落魄成这样的。

    但是,他仍旧小心翼翼的:“这真的是……给我的?”

    王崎装作低着头,只是用通用语表示肯定——他还不能确认这个异族是不是“点头yes摇头no”呢。

    天数砾石没由来的觉得想哭:“你……真的愿意……为了这个东西,就为了看……给我食物?”

    “是。”王崎没有抬头,装作很沉迷的样子。

    “我……我怎么能收你的食物呢?”他急忙后退两步,生怕自己碰到了王崎的食物:“你看看……你也只是看,对吧?这东西是你自己用劳动换来的……我……我……”

    “我喜欢画。”王崎抬起头。

    尽管他不喜欢大多数文青。但意志坚定的文青,终归是有那么一两个值得肯定的闪光点的。

    而且,这食物还真不是他自己劳动换的。他就是在堆肥边上,捡了一片干净的叶子,然后从路人甲手里偷一点,从路人乙手里偷一点,聚少成多搞来的。

    反正他修为够强。

    再着,身为长生者,除非是一次性失去了大量的质量,否则他是不需要补充营养物质的。

    “这……”天数砾石几乎哭了出来。他接过了食物,手足无措的说道:“我真的很开心……太开心了……”

    他大口吃着被捣碎的果浆。

    而王崎则沉默的看着那画。

    过了片刻,王崎闭上眼睛,双手之上,灵光涌动。

    天数砾石艰难的咽下最后一口食物,问道:“道友……你在干什么——啊啊!”

    不需要过多的解释。

    王崎手里的画卷,居然自己动了起来。

    里面原来静止的图片,居然开始流动。

    天数砾石瞠目结舌:“你居然……居然会修补……这个?”

    “自己摸索的,很费力气,也换不来吃的。”王崎如此说道。

    不知为何,回收者非常偏向于金属制成的法器。他偷偷看了半天。纯金属制法器,不论品阶高低、完整度如何,天然就高过那些有非金属部件的金属法器。而这种非纯金属法器,有高过含有部分金属部件的非金属法器。王崎甚至看到,那些修补者不惜破坏法器完整性,将镶嵌的金属从类木质法器上抠下来的做法。

    就算这里的人知道这东西怎么修补,恐怕也不会觉得它们比一件金属法器更好。

    而且,王崎也不敢大规模修补这种东西。

    他使用的手段,却是命之炎。

    这一块书简本身就是用植物脉络织成,用古法修的话来说,就是天生木灵,炼成法器之后还有生机。这生机不仅没有断,反而在不知道多少年的灵力浸润之下被修补圆满。

    王崎只不过是用命之炎激活了这一股生机,然后掌心逼出一些汗液,让这东西吸收了,自己生长,补全缺憾。

    这种手段,若是让其他高阶修士——比如那些铁捕快,或者战机守卫看了,多半能认出来,这不是宇宙飞船内部的手段。但骗骗这种单纯的小年轻,还是足够了的。

    王崎也不敢多用,很容易露馅。所以,就推说“很花力气”。

    就好像飞速远离某个事件的光一样,这个书简之中,有些信息,确实是不可逆的损伤了。

    但是,它终归是个可播放的东西。

    天数砾石终日赏玩这些画,但是他终归没有见识过这些卷轴完美启动的样子。

    而王崎则可以轻易完成这一步。

    他甚至能够读懂那些文字。

    他思考了片刻,觉得说自己懂文字,可能还是太过冒险。

    但天数砾石真的是看得津津有味。

    他第一次知道,某些色块可以是一个整体,某些色块可以是流动的,某些色块可以发生那样有趣的变形。

    “真不知道,我们故乡是什么样子……”

    他感叹道。

    王崎咧咧嘴,却没有说什么。

    这不可能是皁民的故乡的。根据皁民的皮肤来看,他们原本生活的环境,应该偏湿润、炎热。

    但这图画上,更像是冻土星球。

    皁民几乎忘了自己的过去了。如果不是仙道修炼代一定程度上替了自然选择,且这个世界不存在用进废退,恐怕,他们就连这个特征都不会有了。

    而他在看画的时候,王崎也在看着天数砾石,心中正在思考另一个问题。

    ——要不要送他一朵波罗神焰呢?

    心魔大咒-小乘魔法,倒确实是可以控制一个人。

    但是,这个宇宙飞船里面,可是存在“过去未来归于一身”的强者的。这种有可能引发物种灭绝的手段,会不会提前触动那位强者的警觉?

    到现在,都是神秘强者的手下在搜寻他。或许在有可能的未来之中,他根本就没有对那位强者造成什么麻烦。

    ——克制。

    王崎这样想到。

    天数砾石打了个寒颤。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在什么地方被这位看似友好的道友坑过。但很快,他就将之归类为错觉。

    毕竟,这位道友可是给了他食物,肯定了他的爱好!

    喜欢绘画的没有坏人啊!

    看过画之后,王崎站了起来,淡淡的说道:“画看过了。下一个大周天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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