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外间纷纷扰扰,张越都是稳坐钓鱼台,有事没事,就去大鸿胪官邸,然后领着泥靡一行,参观长安宫室。
    从未央宫,看到建章宫。
    乌孙使团上下,都是震撼莫名,慑服不已。
    就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闹出了不少笑话。
    当然了,效果也是奇佳。
    几天下来,泥靡就开始主动找张越打探起汉太学的事情了,看样子,汉太学不久就要接受第一批的外国留学生,甚至可能是乌孙小昆莫这样级别的贵宾。
    这是好事,张越自是乐见其成。
    不过,家中下人就没有张越这般镇定了。
    “主公……主公……”田禾一大早就跑来,对张越禀报道:“小人听说,如今坊间盛传,主公奏疏之中所谓‘病蛊’于江南之地,屡见不鲜,广陵豪商,嗜鱼脍者,皆有虫蛊之病!而越人所谓巫蛊,也与蛊病有关!”
    “哦……”张越听着,只是应了一声,丝毫不以为意。
    这种事情,在他上书之前,便已经知道,迟早会被人翻出来的。
    毕竟,当初,南定番禹,灭闽越,王师楼船南下,浩浩荡荡几有数十万大军,其中有数万人是关中子弟。
    有心人只需仔细回忆,就能知道。
    就听着田禾激动无比的道:“主公,小人听说,此事乃是光禄勋韩公的两位公子,宣扬出来的……”
    此刻,田禾的眼里,只有两眼冒星星,对于自家主公,真是敬若鬼神!
    连巫蛊的原因都找到了!
    让关中人提心吊胆,连天子都畏之如虎的巫蛊,却只是一种越人水源之中的蛊虫,因为越人吃生水而得的疾病。
    一时间,长安人都是长出了一口气,然后各自私下都说:“真是张蚩尤呢!若非鬼神之授,何以至此?”
    “难怪上次伤寒之疫,都是手到擒来!”
    唯一不满的,大约就是那些在家里面私自豢养越人巫师的人家了。
    现在,巫蛊被扯破了面纱,所谓巫蛊,只是蛊虫而已,只要不去越人的地盘,乱吃生水,就不可能得病。
    好嘛……
    那自己从前花了这么多五铢钱,养的这些巫师,在家里扎小人,感情都是白费劲了!
    不知多少人,捶胸顿足,然后就把那些越人巫师绑起来在自己家后院,挖了个坑给埋了,巫蛊用具更是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张越听着,却是惊讶了一声:“光禄勋韩说的公子?”
    他想了起来,似乎好像大概,韩说的那两个儿子是自己的脑残粉来着?
    听说,这两位如今,在长安城里可是自带干粮的鼓吹着自己的一些主张和理论,更是拼命为新丰站台。
    连上次自己一口气干掉了数十家贵戚,这两兄弟都在叫好……
    “正是!”田禾兴奋的道:“当初,光禄勋拜为横海将军与楼船南下,曾在东南、闽越多见虫蛊之人……”
    “而两位公子,是从光禄勋的笔记手札之中得知此事的!”
    “哦……”张越轻声点头,陷入了沉思。
    白纸才刚刚问世,也就三公九卿两千石和关内侯以上的贵族能拥有。
    换而言之,这两位韩说的公子,乃是从乃父新近的手稿和类似回忆录一样的东西里看的的。
    也就是说……
    张越呵呵笑了起来。
    这老韩家真不愧是国朝唯一硕果仅存的五朝元老勋臣家族啊!
    连平阳侯家族都比不上!
    因为,平阳侯家族已经早已经腐朽了。
    连个能打的后人也没有!
    反观老韩家,从韩王信开始算起,连续五代人都在汉家封为列侯,拜为九卿。
    甚至,当初还能在汉匈之间跳舞。
    史记和汉书里记载的国初匈奴来汉使者,多半能找到姓韩的。
    这些人都是韩王信的子孙。
    而到了太宗的时候,韩颓当这一支,甘冒奇险,带着部众和牲畜,来附长安,归降太宗。
    从那时候开始算起,老韩家就在汉匈之间各自下注了。
    韩颓当这一支,为汉天子出生入死,保家卫国,训练骑兵,主持军队改革。
    而在匈奴的那一支,也混的不差,历代为单于左右谋臣,也算殚精竭虑,死而后已了。
    等到汉兵出塞,匈奴那一支,就纷纷带人来归,献上匈奴国内虚实,作为向导和细作……
    只能说,真不愧是韩王信的子孙啊!
    这生存智慧,堪比南北朝的士族了。
    只是,张越回忆起与那两位韩家公子的接触,其炽热的眼神和满脸的崇拜,丝毫不像作伪!
    换而言之,很可能那两位韩家公子,是真心实意的愿意给他张子重冲锋陷阵的真正脑残粉!
    若真是如此,那就未免有些太恐怖了!
    因为,最好的演员,从来都是演自己。
    便如韩颓当,这位弓高候的一生,都在阐明着何为‘战将’,何为‘忠臣’。
    而韩氏每一代都能出一个或者两个可以准确站对边,押对大小的子嗣。
    这已经不能用幸运来解释了。
    只能是韩家有意为之的事情。
    这让张越也是大感棘手。
    韩家这滑不溜秋的,只要不犯下致命性错误,谁人奈何的了?
    想到这里,张越便站起身来,对田禾问道:“后院所做蜂窝煤,现在可干了?”
    “主公,这两日天公作美,皆以晒干了……”田禾恭身答道。
    “善!”
    正欲去察看成果,丁缓便已匆匆而来,见着张越,甚至来不及拱手答礼,就问道:“侍中公,热水真可去蛊虫?”
    “不能说完全杀灭吧……”张越轻笑道:“十之八九还是可以的……”
    丁缓闻言,双眼放光,刷的一下就屈身拜道:“还请侍中教之,何以如此?”
    “蛊虫又何以观之?”
    张越闻言,看向丁缓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
    这还是他第一次遇到,有人问他为什么?怎么做?
    “或许,这就是墨家的风骨吧……”张越在心里感叹道。
    墨家墨者,在后世人心里面,恐怕也就记得一个兼爱非攻,这多半还是托黄易先生的福。
    然而,几人知晓,墨家真正的大道,不是兼爱非攻。
    而是三表法。
    三表法才是墨家的根本!
    只知兼爱非攻、尚同尚贤、明鬼节用者,而不知三表法的,非墨者也!
    这就像儒生,以为读了一本论语,就以为可以治天下。
    那是笑话,是谎言!
    真正能治天下的,其实还是隐藏在四书五经之外的东西。
    是数百上千年,无数大儒、能臣名士们,将儒家的东西,糅杂到法家的理论里的学问。
    而三表法,顾名思义,就是三条基本原则。
    本于古者圣王之事;原察百姓耳目之实;废以为刑政,观其中国百姓人民之利!
    简单的说就是做事、研究和治世要根据前人的经验、人民群众的切实利益,从实际出发。
    所以,墨家的人,从来都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
    在战国时代,他们就在研究日地距离,观察自然变迁,甚至在几何、光学、力学等方面都有着深厚的研究成果。
    可惜,秦末战火焚灭了大部分墨家先贤的努力。
    便是现在,墨家留给世界的遗泽,也已经不多了。
    说不定,就剩下了丁缓这最后的一朵火苗。
    望着丁缓,张越上前一步,道:“令吏请随我来……”
    便领着丁缓来到了自己的书房,然后将一个小册子,交到他手里,嘱托道:“此册,出我手,入君手,暂不可令第三人知之……”
    丁缓打开小册子,只看了一眼惊讶万分。
    实在是这册子里,记录太多太多的奥秘。
    其中就有一台名为‘显微镜’的器械及其原理构造,以沙烧之,吹之为镜,透明无暇,磨为凹凸两镜,则可观肉眼所不能见之世界!
    “侍中……”勉强吞咽了一口口水,丁缓已是激动的不能言语:“这太贵重了……”
    何止贵重,简直是无价!
    使墨子在,也要亲临求之!
    张越却是笑道:“宝剑赠英雄,骏马配丈夫!此册之中,诸般之事,皆吾自石渠阁残简之中所知,如今,完璧归赵,正是应该!”
    “只是,此事丁公暂需保密,以待来日……”
    “我赠丁公一句话: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
    “墨翟之士,欲要重现人间,恢复旧观,非得如此不可!”
    丁缓听着,猛然抬头,看向张越不可思议的问道:“侍中……您难道不是公羊之士?”
    “然!”张越点点头,他很快就要被董越带去董仲舒陵前,行老师之礼,献上束脩,正式成为董仲舒的隔代传人,公羊学派最年轻的二代弟子,和董越、褚大、夏侯始昌平起平坐。
    不出十年,这些老一辈的鸿儒,尘归尘,土归土,公羊学派就是他的天下了!
    到那个时候……
    张越当初讲的那个故事,就要上演了。
    穿你的儒袍,念你的儒经,却行变革之事。
    扛着红旗反红旗!
    “那您为何?”丁缓不太理解眼前这位的思路了。
    “吾曾于古籍之中,见一位黄老之士的文章曰: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独竟者能进之!”张越看着丁缓说道:“万物如此,学术亦然!”
    “没有竞争,便没有进步!”
    “当战国之时,百家争鸣,沧海横流,英雄辈出!”
    “今则不然,儒家一门独大,固守成规,长此以往,诸夏必将闭塞、腐朽、堕落,为夷狄所辱!”
    “为子孙计!吾当扶百家!”
    “一枝独秀,何如百花齐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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