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低沉的牛角声,响彻大地。
    声音三长两短,正是集兵的号声。
    无数正在游戏与娱乐的呼揭骑兵听到号角声,纷纷调转马头,向着号角声所在方向而去。
    不过,也有人依旧我行我素,继续追赶者自己的‘猎物’。
    比如说,屠故射就根本懒得理会。
    他按住一个被抓住的可怜牧民,拿着锋利的小刀,在他脸上仔细的观测着。
    就像一个艺术家,在揣摩和想象自己的作品。
    这个可怜的牧民,已经被他砍掉了四肢的筋骨,还割掉了舌头。
    只能蜷缩着身子,满脸恐惧的等待着自己的命运。
    “这是一个献祭给黑神的极佳祭品啊……”屠姑射欣喜不已的摩挲着双手:“今年冬天,我一定要亲手将这个头盖骨,送到金山的雪山之巅,让伟大的黑神来享用!”
    在事实上来说,呼揭人无论是人种还是血统,都与匈奴大相径庭。
    这些金山山麓脚下的游牧民,皮肤略微比较白,毛孔粗大、致密,若脱下身上的羊皮袄子,很多人的毛发,甚至比森林的猴子还要茂盛一些,身材比一般匈奴人要高一些,像是屠姑射就有差不多七尺。
    除了,肤色、血统。
    在信仰上,呼揭人也有异于匈奴。
    和信奉原始萨满教,认为万物有灵,一切皆可成神的匈奴人不同。
    呼揭人信奉着一种从遥远异域传来的宗教。
    这个宗教确信,这个世界乃是由黑白双神创造,并互相交替主宰的。
    当白神临世,光明万丈,世界温暖而舒适。
    黑神临世,万物寂寥,世界将逐步走向死亡。
    在金山之下的北风中长大的呼揭人,无比确信,如今是黑神统治的时期。
    所以,必须用杀戮与鲜血,向那位神明献祭,以此确保自己死后不至于堕入无边炼狱。
    而黑神尤其喜爱祂的敌人的头盖骨。
    黑神亦会奖赏祂的虔诚信徒。
    呼揭人深信,战死之人,将升入这位伟大的造物主的国度,与之永生。
    不仅如此,若生前杀戮的敌人与献祭的祭品足够多。
    此人,还将获得黑神的亲睐,成为其国度之中的贵族。
    黑神会赐福他以及他的子孙,永远享有权力。
    最具诱惑的,莫过于在呼揭萨满中流传的一个传说——只要有人能在生前,为黑神献祭足够多的特殊头盖骨,那么此人就将在死后,在其国度中得到数不清的永远年轻美貌的神女侍奉。
    而且,黑神还将以无穷伟力,让其下体永远坚硬,永远亢奋。
    这对呼揭人而言,是无法抵挡的诱惑。
    屠姑射,更是深深的沉迷于其中,无法自拔。
    所以,此刻他认真而严肃的端详着自己的俘虏,然后在随从的服侍下,轻而易举的隔开那个可怜牧民的头皮,熟练无比的剔掉皮肉,在对方绝望的惨嚎与挣扎中,剥离筋血。
    最终,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一个血淋淋的头盖骨。
    “真漂亮!”屠姑射赞叹着自己的作品:“伟大的黑神,一定会喜欢的!”
    阳光下,他沾满了血迹的身体,狰狞而可怖。
    左右随从却都是一脸享受的模样,纷纷道:“伟大的王,您的勇武,必定会让黑神欢喜!”
    这时,远方的号角声,再次响起。
    变得急促而紧张。
    屠姑射听着,擦了擦手上的血迹与肉沫,摇摇头:“卫律看来是等急了,就让我们去看看,这位丁零王有什么指示吧!”
    …………
    呼揭人的散漫,让卫律越发的难以忍受了。
    “这些混蛋,单于就不该让他们走出金山!”握着手里的马鞭,卫律骂骂咧咧。
    已经过去一个时辰了。
    但呼揭骑兵,却依旧没有完成集合。
    这要是在战场上,够汉军骑兵,冲杀好几次了。
    但他却又无可奈何,暂时来说,他只能依靠这些人。
    好在,很快,从赵信城出发的兰氏骑兵,也要赶来。
    他们本来是用于防备从汉朝的范夫人城杀出来的汉骑的军队,不过,现在汉军放弃了范夫人城,也就使得这支骑兵得到解放,可以来支援他。
    不然,卫律想死的心都有了。
    “单于可真是给了我一把可能伤到自己的刀!”心里叹息着。
    终于,一个披头散发的呼揭贵族,带着上百名骑兵,冲进大营。
    而随着此人的回归,所有呼揭骑兵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终于开始列队,开始了集合。
    那贵族正是呼揭王屠姑射!
    “丁零王!”屠姑射骑在马上,对着卫律大声道:“抱歉,路上遇到了一个蠕蠕人的部落,花了点时间,我应该没迟到吧?”
    他嬉笑着将手里提着的头骨交给了自己奴隶,让他们去硝制。
    自己则跳下马,来到卫律面前,微微低头,俯首拜道:“呼揭王屠姑射,恭听伟大的丁零王命令!”
    卫律勉强按捺住自己的脾气,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对屠姑射道:“大王来的正是时候!”
    “本王有一个重任,要交给大王!”
    卫律扬起马鞭,他知道,和呼揭人布置任务和细节,那是对牛弹琴,根本行不通的事情。
    这些金山蛮子的大脑里,除了杀人,就是抢掠。
    屠姑射却一点也不在意卫律的神色。
    对呼揭人来说,征服、杀戮与劫掠,才是他们的追求。
    只要有人能让他们去杀人,他们才懒得管别的事情呢!
    所以,屠姑射马上就拍着胸膛,拜道:“请伟大的丁零王吩咐!”
    “只要您下令,呼揭勇士,便愿为您而战!”
    “很好!”卫律指着弓卢水以南,说道:“我要大王,率军渡河,向南进军,杀掉沿途见到的所有敢于反抗的人!”
    卫律轻笑着:“将他们的女人、牲畜与孩子,全部带回来!”
    此来幕南,若只是杀一个汉朝贵族。
    那岂不是亏大了?
    尤其是目前的匈奴,资源紧张,人口稀缺。
    若是有机会,卫律并不介意抢上一笔。
    至于乌恒人的想法?
    那并不重要!
    就当自己给他们上的课程好了。
    虽然学费可能有些贵。
    屠姑射听着,却是亢奋无比,马上就低头道:“如您所愿,伟大的丁零王!”
    然后,他就转过身去,看向自己的部署,拔出自己腰间的一柄青铜小刀,高声狂吼:“白神与黑神的子民们!”
    “征服的时候到了!”
    “吼!”无数呼揭骑兵闻言,扬天长啸,兴奋莫名。
    更有人撕掉了自己身上的羊皮袄,亢奋的拿着武器,割破自己的脸皮,跪在地上,面朝西北的金山宣誓:“伟大的黑神,请您保佑我,务必让我杀够一百个人!”
    “最好,能杀一个汉人!”
    他舔着嘴唇,整个人狰狞不已。
    和其他匈奴部族不同,呼揭人作战,除了女人外,基本不留高过车轮的俘虏。
    马蹄所及,唯有毁灭与杀戮!
    于是,在屠姑射的带领下,这些疯狂的骑兵,哇哇大叫着,拿起了自己武器,骑上战马,疯狂的涌出大营。
    他们就像飓风一般,向南席卷。
    对这些人来说,唯有杀戮,才是唯一的道路。
    王望不知道何时,站到了卫律身后,他看着那些呼揭骑兵远去的阵列,深深吸了一口气,道:“音兄,您这是在让这些人去送死啊!”
    呼揭骑兵,虽然勇悍,虽然疯狂。
    但在这幕南,却很难有所作为。
    因为,汉朝在幕南,有一支主力精锐——护乌恒校尉。
    人数虽然不多,可能也就两千左右。
    但战斗力非常强悍,哪怕是对上单于庭的主力万骑,也能不落下风。
    更不提,幕南九部,一旦发现匈奴骑兵入境,马上就同仇敌忾,团结起来,他们甚至可能会爆发出无穷的力量。
    因为……
    幕南是匈奴的故地,匈奴骑兵一旦成建制的出现,马上就会被所有乌恒部族认为是来复仇和抢地盘的。
    “不要紧!”卫律听着却是笑了起来:“呼揭骑兵不会遇到阻挡的,甚至可能会畅通无阻……”
    “因为,我事先已经派了使者,去到呼奢部与鲜虞部,求见呼奢屠各与鲜虞胥……”
    “呼奢人和鲜虞人,甚至可能会以为,呼揭骑兵只是单纯的想要通过他们的牧场罢了……”
    王望听着,顿时愣住了。
    “他们会按照您的意思做吗?”
    “当然会!”卫律笑了起来:“他们绝对想不到,本王这次来,不仅仅是来杀人,还是来抢掠的!”
    这二十多年,乌恒六部,在水草丰盛的幕南草原,安逸的生活着。
    无论是汉还是匈奴,都没有人抽空来管一下他们。
    任由他们在这里野蛮生长,这使得这些乌恒人产生了错觉。
    以为自己可以骑墙,看着汉匈争霸,壮大自身。
    但……
    这在卫律看来,可笑至极!
    因为,无论是汉还是匈奴,都绝不会坐视有第三方势力趁机崛起。
    发现苗头,就会镇压。
    譬如他,也譬如那位素未谋面的乡党!
    “不瞒王兄,在来之前,本王确实一心一意的,只想与那位素未谋面的乡党打个照面,最好将他留在这幕南……”卫律轻笑着:“但,到了此地后,本王发现……”
    “杀死对方,或许只是中策……”
    “呼奢部有差不多十万丁口,牛羊马匹几近百万……”
    “鲜虞部有七万口,六十万左右的牲畜……”
    “其他各部,也都有着数十万的牲畜群!”
    “哪怕只是带一成回到幕北,今年冬天,各部的日子都能宽裕起来!”
    “大单于也就不用担心幕北之事了……”
    “更可以削弱、重挫乌恒各部,使之元气大伤,二十年内无法恢复!”
    “当然……”卫律轻笑着:“若是有机会,能杀掉或者擒住那位乡党,本王也不会错过!”
    作为接受过完整的汉家精英教育的卫律而言,他有着足够的战略意识与眼光。
    他始终保持着清醒与冷静。
    因为,汉匈争霸,发展到今天。
    对匈奴来说,只要一着踏错,就永无翻身的机会了。
    “呼揭骑兵,是我用来搅混水的工具!”卫律自得的说道:“水搅浑了,才好趁乱摸鱼!”
    “而本王则在此,率领大军,旁观其事,顺势而行!”
    “这就是兵法所谓‘虚则实之,实则虚之’!”
    王望听着,钦佩不已,拜道:“音兄高见!”
    卫律听着,却是摇摇头,道:“这算什么高见?不过是趁势而为,王兄若在我这个位置,也肯定能想到!”
    他握着马鞭,看向南方,问着王望:“王兄,猜猜看,我的那位乡党,此刻在想什么?”
    王望摇摇头。
    卫律又问道:“若他得知,呼揭骑兵抢走他之前,攻陷了呼奢与鲜虞,抢走了他觊觎的东西,他会怎么办呢?”
    “是怒而兴军,与我在这弓卢水之畔交战,还是选择忍气吞声,被迫与我瓜分幕南各部的牲畜、财富?”
    王望仔细的想了想,然后答道:“末将以为,当是后者吧……”
    “不!”卫律坚定的摇了摇头:“文如其人,我的那位乡党,绝不是那种会忍气吞声之人!”
    “看着吧!”卫律笑着道:“我有预感,我们会在这弓卢水照面!”
    “我会看到他!”
    “他也会看到我!”
    “有机会的话,他会杀掉我,我也会杀掉他!”
    “其实,若是可以,我希望请他去幕南做客……”卫律低下头,低声说道:“我想好好问问他,长水乡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长水河里,还能捉到小鱼吗?”
    ………………………………
    长城脚下,汉军骑兵,鱼贯而出。
    不过两个时辰,护乌恒都尉的骑兵与长水校尉的骑兵,就全部出塞。
    然后各自分别。
    一向南,趋于南池,一向北,朝龙城挺进。
    马蹄声轰隆隆,响彻大地。
    在元狩四年,霍去病率领汉军主力,出定襄与代郡后,时隔几近二十七年,汉军再次大规模的通过长城,直奔塞外。
    站在雁门长城上,张越看着这个情况,嘴角微微溢出一丝笑容来。
    他对左右下令:“我们也走吧!”
    司马玄的骑兵,会迂回到呼奢部的后方,堵住其北逃之路。
    而续相如的骑兵,则会从侧翼发起猛攻。
    而他则会率领,塞下各氏族的‘义从骑兵’,从正面发起攻击。
    为了协调,他与续相如、司马玄都已经约定了进攻发起的时间——统一为延和二年春三月十九日拂晓。
    也就是八天后的凌晨。
    所以,张越知道,自己也得快一点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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