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关外门阀私军尽数留在关,敲断门阀之根基底蕴,这种事后患太大,必然招致那些门阀之报复,动辄烽烟四、江山板荡,李勣如何担负得那个责任?
    再者,以李勣今时今日的地位、权势,根本不需要这样后患无穷的动作去彰显自己的功绩,门阀为祸又关他什么事?只需平平安安辅佐太子亦或是另外扶立一个储君,达到大权在握之目的即可,毋须画蛇添足,多此一举。
    但假如有李二陛下的遗诏在,则全完解释得通。
    此番东征之目的,人只知李二陛下胸怀四海、志向远大,欲将辽东一隅之地纳入大唐之版图,更将高句丽这个威胁帝国东北边疆的强敌一朝覆灭,奠定帝国万之基业。
    但是对于萧瑀、岑本这等地位的重臣,却早已猜测李二陛下还有另外一个不为人知的目的:利用战争去消弭家门阀的力量。
    大唐立国至今,家门阀几乎垄断了政治资源,入仕者皆门阀子弟,未有门阀之举荐,根本不可能入朝为官。强推科举考试乃是李二陛下欲大破此等局面的一手利器,再者,便是将家门阀的底蕴消耗掉。
    以李二陛下之雄才伟略,焉能不知东征高句丽之凶险?前隋最强盛之时出兵百万尚不能将其征服,贞观以来国家刚刚恢复元气、百废俱兴,正该积蓄力量以创造更加辉煌盛之良机,何需倾举国之力东征?
    不是不能打,而是风险与收益之间的差距太大。
    而李二陛下不顾朝臣之反对,一意孤行,可见其本心并非一定要要将高句丽覆灭。能覆灭自然最好,可以青史之上彪炳千秋,即便不能覆灭,亦可借此消耗掉家门阀之力量,对于他打压门阀的国策有着极大的促进。
    只不过千算万算,也没算到“出师未捷身先死”……
    李二陛下并非暴毙而亡,而是缠绵病榻多日,此期间留下遗诏乃是正常之举,什么也不说、什么也没留反倒不正常。
    或许对于李二陛下来说,是太子顺利登基亦或是魏王、晋王甚至那个亲王逆而篡取并不重要,终归当皇帝的是他的血脉。若是借助这个时机将天下门阀私军一网打尽,留给儿孙一个皇权集的大一统盛,即便是将整个长安城夷为平地又能如何?
    再大的代价都是值得的。
    说到底,只要门阀的势力仍在,皇朝便始终朝不保夕,昨日门阀能够将陇西李氏扶立帝王之位,明日亦能扶持别人篡取李唐天下,江山易主并非难事,这是每一个帝王都深恶痛绝的。
    而李二陛下之魄力,当真留下这样一份遗诏,是极有可能的……
    岑本问道:“若果真如此,吾等当何去何从?”
    萧瑀摇头叹气:“如果遗诏真的存在,很明显李勣已经知会了太子,房俊想必也知情,否则难以解释这两人之强硬。那么和谈的前景便一片黯淡,最终还是要倚靠刀兵来说话。”
    和谈怎么可能敲断门阀的脊梁骨呢?
    就算关陇门阀再是放低底线,也绝无可能束手待毙,逼得急了大不了鱼死网破,凭借十余万关陇军队以及数万门阀私军,即便粮秣告罄,拼拼凑凑也能大打一场。
    到时候,东宫之前途还得是依靠军队来决定,官始终上不得台面,掌握不到主动……
    岑本也有些无奈,这基本是个死局,主角始终是军队,官纵然拼尽全力也无法代替军队去战场之上作战。
    他叹息一声:“再看看吧,再看看。”
    萧瑀亦是感慨:“无论咱们的猜测是否属实,距离谜底揭晓之日也已经不远了,静观其变吧。”
    两人默默喝茶,一时无言,都对当下之局势感到迷茫叵测,充满担忧。
    *****
    房俊自内重门返回军营,便一头扎进军大帐,这场大火烧掉了关陇十余万石粮秣,使其只剩下分散于各处军营的口粮,纵然并未告罄也所剩无几,对于局势堪称有逆转之效。
    为了防止关陇军队破罐子破摔,右屯卫以及吐蕃胡骑都开始调派兵力严防死守,以免被叛军伺机攻陷,故而往来公如雪片一般,是往常是十余倍。
    直至天黑,案头公依旧堆积如山。
    放下毛笔,揉了揉手腕,房俊看了一眼窗外才醒悟已经夜深了,正欲让亲兵准备一些吃食,亲兵已经提了一个食盒进来,禀报道:“高阳殿下见到大帅迟迟未归,担心您饿了,故而派人送来晚膳。”
    让亲兵将食盒放在靠窗的桌上,房俊洗了手,见到几样自己最爱吃的饭菜,拿碗筷香甜的吃了来。
    吃饱之后,让亲兵沏了一壶茶,一个人坐在哪里慢慢喝着,思忖着当下局势……
    亲兵收走碗筷装入食盒退出,未几又返回,道:“启禀大帅,巴陵公主求见。”
    房俊下意识“嗯”的一声,旋即一愣,问道:“谁?”
    “巴陵公主。”
    “巴陵公主?”
    房俊蹙着眉毛,放下茶杯,看了看外头黑漆漆的夜色,雨水绵密,空气湿冷,这深更半夜的……
    想了想,房俊摇头道:“不见。”
    他这几年与柴令武已经少有来往,与巴陵公主更是连话都不曾多说几句,除去逢年过节的时候皇室聚会能够见一见,平素面都看不着,有什么值得巴陵公主深夜冒雨跑到军营来访?
    大唐皇室风气再是开放,一个公主深夜跑到丈夫之外的男人营帐里,可都不是什么好事儿……
    亲兵并未退出,而是说道:“巴陵公主有言,若是大帅不予接见,她便守在营门之外不走,若大帅派兵驱逐,她便跪在营门外……”
    “呵!”
    房俊给生生气笑了:“耍流氓耍到老子头上来了?”
    不过如果巴陵公主不是说说而已,当真那么做了,还真是一桩麻烦事。他如今功勋赫赫、兵权在握,俨然东宫麾下第一名将,假以时日成为朝第一人也不无可能。
    如此,已经不知有多少人忌恨在心,说他是“权臣”“奸佞”,若是巴陵公主再来这么一手,一定会有人给他打上“欺凌皇室”的罪名——连一个公主都不得不跪在房俊的营门之外,这是何等权势?
    尤为重要的是——堂堂皇室公主、金枝玉叶,为何要跪在房俊营门之外?
    是不是房俊对人家做了什么始乱终弃之事?
    毕竟,他房俊这方面的名声早已天下闻名,什么妻姐妻妹的,臭大街了都,再结合在一予以联想……乖乖,是不是这大唐的公主任凭那房二随便玩,玩够了就仍啊?
    房俊揉了揉眉心,无奈道:“请她进来吧。”
    “喏。”
    亲兵这才退出。
    良久,门口脚步作响,披着一件绛色斗篷、青丝如云高耸、身姿纤细窈窕的巴陵公主莲步轻移,款款而入。
    房俊身离座,上前两步,单膝跪地:“末将参见殿下。”
    即便是国公之尊,在面对公主的时候也得施礼,君臣有别。譬如他与长乐公主嬉戏之时,便喜欢来上那么一句“微臣有罪”“微臣来了”“殿下歇着,微臣来动”之类,长乐便会觉得他这个臣子懂分寸、识进退,凤颜大悦……
    巴陵公主自是不能生受了房俊之礼节,屈身万福还礼,嗓音清脆动听,有若珠落玉盘:“越国公不必多礼,快快请。”
    以房俊今时今日之地位,即便是亲王之尊在他面前亦要小心翼翼、保持尊重,更何况她区区一个公主?
    再说,还有事求人家呢……
    两人叙礼完毕,各自身,房俊将巴陵公主让到靠窗的桌案前坐在主位,自己下首相陪,笑问道:“殿下有事吩咐,何需纡尊降贵亲来一趟?派人知会一声便是。”
    巴陵公主面容秀美,巧笑嫣然:“越国公国事繁忙,乃是帝国柱石,本宫今日前来乃是私事,岂敢劳动越国公因私废公?”
    说着,或许是觉得气氛过于严肃正经,明媚的眼眸流转,便见到书案上堆积如山的公军务,抿唇道:“本宫夤夜叨扰,误了越国公处置国事,还请勿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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