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君羡蹙眉道:“这个……越国公不会那般不顾大局吧?”
    事实上,就算安西军能够顺利抵达长安,但是相对于络绎不绝赶赴关为关陇助阵的门阀军队,兵力上依旧处于绝对劣势。纵然安西军再是剽悍,恶战之下亦要伤亡惨重。
    而两虎相斗之时,李绩引着数十万大军隔岸观火,谁知道他到底怎么想,到底会站在哪一方?
    最为稳妥的办法,自然是进行和谈,只要和谈成功,东宫与关陇即保存实力,又相互倚靠,最大的威胁李绩也只能俯首称臣,再不敢玩出什么花样。
    否则便是公然谋逆,必将受到天下讨伐……
    都说房俊是个棒槌,但李君羡知道那厮非但不是棒槌,反而一贯谋定后动,岂能悍然破坏和谈,使得东宫陷入倾覆之危机?
    萧瑀愁眉紧锁,忧心忡忡道:“怎么不能?那厮现在自以为军方大佬,功勋赫赫当少有人及,除去李靖、李绩之外,他还会将谁放在眼?自信过头,便是自负,他一路征战未尝一败,也根本未将关陇那些乌合之众放在心上,认为和谈乃是老夫为了攫取利益而强行推动,所以极为抵触,绝不会眼看着和谈成功!”
    李君羡默然不语。
    他不觉得房俊会那般鲁莽,但萧瑀显然对房俊成见极深,自己没必要与其争执。
    他只是个武将,此行之目的也只是为了保护萧瑀之安全,至于如何游说李绩,乃至于何时返回长安,只需听命行事就好……
    “国公放心,末将这就下令打点行装,明日一早,即刻返程。”
    “有劳李将军。”
    ……
    关城下。
    程咬金伏身案牍,拧着两条眉毛批阅军务奏报,好不容易处置完一份公,扭头见到一旁还有高高一摞,登时心浮气躁,将毛笔一扔,揉了揉手腕,拿一旁的茶壶,就着壶嘴顿顿顿一口气抽干半壶温茶水。
    数十万军队猬集于潼关城下,人吃马嚼、器械调拨、打架斗殴、惹是生非,整日里各种事务层出不穷,公奏报雪片一样飞入这件值房,使得本就不耐烦处置公务的程咬金极为憋闷。
    让亲兵将茶壶种续满热水,便见到一个校尉自外头快步而入,来到程咬金身边低声道:“大帅,宋国公一行已经启程返回长安……但在此之前,英国公麾下的亲兵接连接触宋国公的随从,询问其来时路径,似乎有些不妥。”
    程咬金眉毛一挑,惊诧的看着校尉:“没看错?”
    校尉道:“断然不会有错,末将唯恐有误,所以一直紧盯着。”
    程咬金沉吟不语。
    李绩派人试探萧瑀来时路径作甚?
    将校尉打发走,他身在屋内负手走了两圈,一个念头陡然升,将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旋即,他推开门,大步向着李绩所在之小院走去。
    到了院外,看守门禁的兵卒也不阻拦,任由程咬金长驱直入。进了屋内,见到李绩正伏案批阅牍,程咬金也不客气,上前两步开门见山:“大帅欲将宋国公一行之路径告知关陇?”
    李绩一愣,放下毛笔,淡然看着程咬金。
    没说话,等于默认……
    程咬金倒吸一口凉气,瞪大眼睛吃惊道:“东宫有人不欲与关陇结盟,关陇之照样有人不愿与东宫结盟!大帅将宋国公行踪泄露出去,必然遭到那些人的截杀!”
    他简直搞不懂李绩想些什么,萧瑀那是什么人?两朝元老、宰辅之一,身份、地位、资历、权力,朝堂之上少有人及,若是他被关陇军队半途截杀,不仅和谈彻底破裂,更会在关掀一场巨大风波!
    说到底,关陇虽然谋逆,但是打的旗号是“兵谏”,而非是“造反”,码在名义上依旧承认自己臣子的身份,那么无论投入再多的兵力,其行为都会有一个约束,不至于不破不立、无所顾忌。
    似长孙无忌派人前往房府之行为已经突破了这个约束,所以即便是关陇内部都甚为不满,宇家甚至差点因此退出。
    下边军队打生打死,上边高层却要保持一定的克制。
    然而萧瑀一旦被杀,情况将会彻底失控……
    李绩身来到窗前的案几边,从红泥小炉上取下沸腾的水壶,将开水注入茶壶,而后负手望着窗外的庭院,淡然道:“这一场祸乱当,某一个人死或不死,无关紧要。只要自此之后和谈陷入崩裂,不影响吾心之大计,区区萧瑀,何足道哉?莫说萧瑀,便是吾自己,若有必要,亦会从容赴死。”
    程咬金心神巨震之余,简直快要发疯。
    他上前一步,怒目圆瞪,大声喝问:“你到底要做什么?若是再不说明,休怪吾不遵将令,立即率军赶赴长安!”
    他觉得李绩简直就是个疯子。
    一天到晚神神叨叨,一举一动匪夷所思,问他就是“无需多问,只需听令”,可你他娘的掌控着数十万大军坐视长安乱战,不管社稷倾颓,不顾百姓水深火热,如今却是连萧瑀这等朝堂大佬都可以送到关陇的屠刀边,你到底想干什么?!
    简直难以理喻!
    李绩不为所动,慢慢的喝着茶水,道:“稍安勿躁,非是吾不肯将心谋划告之,实在是干系重大,不敢有半点疏忽泄露。不过吾向你保证,所有的一切即将结束,到那时候,你必会心悦诚服。”
    “娘咧!”
    程咬金忿忿的咒骂一声,拂袖而去。
    他能怎么办呢?
    他只能忍着。
    这并非他忌惮李绩或是受到李绩钳制,更不是他毫无主见,而是以他对李绩之了解,觉得李绩之所以这般莫名其妙、有悖常理的举措,背后深深的有着陛下的影子。
    或是陛下对他有过什么交待?
    甚至……陛下曾留有遗诏?!
    所以,即便他心里再是憋屈不忿,也只能忍着。
    他不敢恣意行事,万一当真李绩所行皆乃陛下之遗志,那他程咬金就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境地……
    *****
    萧瑀一行清晨出发,自潼关向下抵达黄河岸边,欲摆渡至对岸风陵渡。然而这两天气温下降,河面已然融化的冰棱复有结冻之现象,舟船行于其上,动辄有倾覆之虞。
    直至下午,方才乘船摇摇晃晃抵达对岸,萧瑀本就体力不支,这一番折腾愈发情况严重,高烧不退,随行太医建议暂停赶路,稍做休整,否则怕是要熬不住……
    李君羡无奈,只得在风陵渡驿站住下,足足歇了两天,萧瑀的状况方才回复一些,说什么也不肯滞留,队伍重新上路。
    一路沿着官道向北,因要照顾病体未愈的萧瑀,所以行驶速度不快,待到天黑才抵达蒲津渡。
    此处乃是河北等地进入关之咽喉,关陇势力在此地稍逊,所以李君羡早在离开潼关时便制定了由此横渡黄河,返回长安的路线。
    蒲津渡非是风陵渡那般全靠舟船摆渡,而是有铁牛立于岸边,缀以铁索横江,下方舟船并列,铁索上固定木板以供行人车马通过,甚为稳当。这令被舟船折腾得快要散架的萧瑀长吁一口气……
    当夜,宿于蒲津渡驿站之,打算翌日清晨过河。
    到了夜半之时,忽然一阵隐隐约约的啼声将李君羡惊醒,他反身而,将枕畔横刀抄于手,穿上鞋子箭步走出屋外。
    稀稀落落的星光下,所有“百骑”都已经从各自房舍之奔出,穿上甲胄牵出战马,忙而不乱。
    远处,斥候飞速跑来,到了李君羡近前禀报道:“启禀将军,有一支骑兵自黄河对岸疾驰而来,目的不明,但很有可能是奔我们而来。”
    李君羡毫不慌乱,沉着下令:“叫醒宋国公,余者列阵御敌。”
    他此行所率皆是骑兵,敌人固然来势汹汹,却也不怕,打不过还可以逃。沿着黄河一路北上,无数渡口可以横渡黄河返回关,敌人总不能将整个河套都给封锁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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