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刻还是一座矗立于山口的坚城,下一刻已然如同鬼蜮。
    整座城池就犹如被地底冒出的怪兽狠狠的拱了一下,墙倒屋塌残垣断壁,腾起的灰尘与充满刺鼻异味的黑烟盘旋升起,笼罩了整个城池的上空,飘飞的大雪被这些烟尘逼得向四散飞去。
    无数的薛延陀兵卒被倒塌的房舍、崩塌的城墙活生生掩埋,无数砖瓦石块断木残渣被抛上天空,然后暴雨一般落下。
    夷男可汗,契苾可勒,萧嗣业……所有人都呆若木鸡。
    这是何等恐怖的力量,才能够爆发出这等威势,生生将一座城池尽皆摧毁,掩埋了将近十万大军?
    城内废墟之下,尚有幸存的薛延陀兵卒从断壁残垣之中挣扎着爬出来,其中不少人被炸得血肉横飞残肢断臂,一个个恍若从地狱之中活回来的厉鬼,惨嚎遍地,哭声震天!
    原本收缩在城南的唐军这时候才开始有组织的反攻,他们一队一队分散开来,盾牌手和陌刀手在前,火枪兵在后,面对幸存的敌军展开毫不留情的杀戮,枪声犹如爆豆一般响起,时不时震天雷闪烁的火光和震耳的轰鸣将残垣断壁又炸了一遍,即便是掩埋在废墟中的敌军,也难逃厄运。
    夷男可汗好不容易从震骇之中回过神,看着整座赵信城已然成为废墟,无数兵卒惨遭屠戮,顿时目眦欲裂!
    “火药!这是火药!就是这种火器,炸塌了武川镇!”
    契苾可勒惊慌大叫。
    别人或许不知道唐军到底是如何将整座城池一瞬间变成炼狱,但是契苾可勒却知道这就是唐军炸毁武川镇的手段。
    他现在才知道哪里不对劲!
    唐军根本不是无法抵抗不得不撤退,再是早就预谋好的诡计,就是要薛延陀大军步步紧逼涌入城内,而唐军早就在城下埋设了数量极为庞大的火药,就等着薛延陀大军入彀,然后一声震响统统炸上天!
    这可是将近十万人呐!
    太狠毒了……
    他不由得回头盯着萧嗣业,真是毒计呀!
    还以为他是个大唐的叛徒,没想到还真是一个“死间”,一步一步将薛延陀大军带进地狱之中,全军覆灭!
    冷不丁的,便见到夷男可汗霍然转头,死死盯着萧嗣业,咬牙切齿一时间居然说不出话。
    他悔啊!
    悔得肠子都青了,怎地就被牛油蒙了心智,轻信了这等奸贼的蛊惑?
    契苾可勒一看不好,眼下薛延陀大败亏输,十余万大军仅仅剩下城外这三五万,无论如何是无法继续统治漠北了,整个漠北即将遭遇一拨剧烈的洗牌,契苾部何去何从,可全都着落在萧嗣业这个对大唐有着“巨大功劳”的死间身上,焉能让夷男可汗如何轻易的便给杀了?
    他赶紧一拉夷男可汗的胳膊,疾声道:“大汗息怒,眼下非是追究罪责的时候,应当速速下令返回牙帐,否则一旦唐军追杀上来,可就不易脱身了!”
    夷男可汗还没做出什么反应呢,另一侧的曳莽猛地抽出腰刀,一夹马腹便冲着萧嗣业冲过去,目眦欲裂,大骂道:“贼子!居然蛊惑父汗轻敌冒进,分明就是大唐派来的奸细,老子将你碎尸万段!”
    萧嗣业骇然欲绝,大叫道:“契苾将军救我!”
    契苾可勒想去拉住曳莽,却已经来不及,疾呼道:“大王子刀下留人……”
    十余万大军顷刻之间灰飞烟灭,整个薛延陀都将因此一蹶不振,甚至沦为草原之上各部族竞相欺凌的对象,全都是拜这个奸细所赐,曳莽怒火中烧,哪里肯听契苾可勒的话?
    纵马上前,手里腰刀高高举起,狠狠斩下。
    “哎呀!”
    萧嗣业没有兵刃,骇然欲绝之下伸出手臂去挡,被锋锐的腰刀一下子斩断手臂,疼得他惨呼一声,跌落马背。
    曳莽将腰刀丢掉,自得胜钩上取下一杆长矛,单臂擎其,朝着地上的萧嗣业猛地掷去。
    长矛化作一道虚影,正中萧嗣业的心窝,将他死死钉在地上。
    可怜萧嗣业惨嚎着挣扎几下,手足抽搐,一命呜呼。
    契苾可勒只得放开夷男可汗的手臂,瞅着萧嗣业的死不瞑目的尸体,喟然长叹。
    现在完了,薛延陀一场大败,损及根基,日后漠北胡族定然各自为政沸反盈天,作为薛延陀的坚定支持者,自己若是无法取得大唐的支持,必然会成为各部攻歼之目标。
    薛延陀自顾不暇,哪里还能罩得住契苾部?
    真是可恶啊!
    这曳莽下手也太狠了……
    他这边心里惋惜嗟叹,那边夷男可汗怒视着他,喝问道:“此獠可恶,蛊惑本汗踏入唐军之陷阱,大败亏输损兵折将,不将其剥皮抽筋难消吾心头之恨,将军缘何拦吾?”
    契苾可勒只得说道:“大汗明鉴,非是吾想要包庇这奸贼,只是既然此人乃是大唐之‘死间’,其对于大唐之意义自然非同小可,若是能生擒此人,以之作为要挟,想必能够跟大唐讨要一些好处,不至于凄凄惨惨什么也捞不到,反倒成就了此獠忠烈之名声。”
    夷男可汗怒道:“哪里还顾得这个?若是不斩杀此獠,吾之颜面何存?不必多说,速速上马,吾等撤回牙帐,再行征召各族青壮,另做计较。”
    “喏!”
    契苾可勒不敢多说,赶紧跃上马背,勒转马头,正欲跟着夷男可汗向北返回牙帐,却听得耳边又是轰然巨响,来路之上宽大数十丈的山口冰屑土块被炸得飞上天空,人后又暴雨一般倾落在地上。
    烟尘弥漫。
    宽阔的山口赫然被火药生生炸出一道宽达三丈,左右尽皆直抵两侧山壁的深沟。
    夷男可汗面色惨白,眼露绝望。
    这道沟足有三尺深,倒是不至于阻断同行,但是沟内冻土被炸得七零八落,大大小小的碎块遍地都是,战马跃下去便会崴了马腿,下马牵着步行过去,有会耽搁太多时间。
    背后厮杀声震天,唐军已然清剿了城内的残余敌军,衔尾追杀而来……
    这道沟明显不是断绝夷男可汗的退路,却令他不得不暂缓下来,给予唐军追击的时间。
    然而此刻哪里还能犹豫?
    夷男可汗咬着牙根,大声道:“下马,速速过去!”
    当先跃下马背,牵着战马跳进沟里,左右尽皆下马,学着他的模样牵着马深一脚浅一脚的越过深沟。
    即便大部分兵卒都折损在城内,但是留下城外的军队依旧多达数万人,这时候无法策马疾驰,前头的兵卒下马缓缓越过深沟,后边的兵卒就只能等着,这就给予唐军火枪兵逞威的机会,也将这些兵卒彻底断送在这里。
    “砰砰砰”
    山口之间密集的薛延陀兵卒猬集在一起,根本无需去瞄准,只需站成一排装弹、射击、装弹、射击……如此机械的循环。
    密集的枪声震得山口两侧山坡积雪簌簌滚落,天上的雪花纷纷扬扬,射击之后的硝烟将整个山口都弥漫起来。
    来不及越过深沟的薛延陀兵卒成了活靶子,在铺天盖地的枪林弹雨面前豚犬牛羊一般被轰杀,惨叫声响彻云霄,纷纷中弹坠马,伤口的鲜血汩汩流出,融化了地上的冰雪,汇聚成一汪汪的血泊,然后被严寒冻结,呈现出一种诡异凄美的妖艳血红。
    赵信城,成为薛延陀大军的地狱。
    整整一座城池地下埋设了右屯卫所携带的全部数万斤火药,以引线相连,一根火把便制造了世上最大的炮仗,将接近十万薛延陀大军炸死一半,余下的幸存者亦是伤痕累累,伤重者被当场斩杀,因为以这个年代的医疗条件,已经没有救治的必要,轻伤者则被俘虏。
    而在城外的薛延陀军队后路被阻,火药将山口生生炸出一道深沟,严重减缓了薛延陀军队撤退的速度,被随后赶至的唐军用火枪肆虐,人马尸骸积满山口,鲜血流淌成河。
    薛延陀全军覆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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