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瑀略作沉吟,无奈叹息道:“诸位恐怕对房俊此人的性情所知有限,因此才会三番四次的对其下手,以为可以凭此抵抗皇帝经略江南的心思。实则大错特错!房俊是什么人?他敢打亲王,敢打大臣,跟一个人去申国公高士廉府上对申国公和赵国公言语威胁!他会怕你们?诸位这步棋走得不太妙,弄死房俊,则陛下震怒,十二卫大军转瞬南下,各家的基业难免受损;弄不死房俊,则必然反受其害!此子行事率性而为,根本不考虑后果,很容易意气用事。先前差点命丧牛渚矶,此时想必房俊心里也憋着火气,就算是老夫亲自出面,恐怕也未必如愿。”
    这话真一半假一半,未必全部如此,可也不是没道理。
    房俊设下此局,就是让你们心惊胆颤,从而俯首低头。能够拥有如此智慧的年轻人,自然是不会轻易大开杀戒,导致自己的履历留下难以抹灭的污点。
    换句话说,人家的志气在庙堂之上,在经国济世,区区江南一隅,不过是房俊的踏脚石而已,怎肯与你们玉石俱焚,影响此后的前程?
    房俊所谋者,利益而已。
    但此利益非是金钱名利,而是江南士族非但以后不能对其掣肘,反而要大加支持。这等同于从江南士族的嘴里抢食儿,江南士族岂能愿意?所以房俊就弄出这么一个“义士”,犹如悬在江南士族头上的一把刀。
    对我的事情大力支持,那就你好我好大家好,皆大欢喜;反之若是诸多掣肘,跟我较劲,那我也不介意弄死两个!
    在萧瑀看来,房俊此举虽然精妙,但其本意大抵不过是吓唬吓唬这帮养尊处优的世家子弟而已……
    萧瑀将话也跟大伙挑明了,让我就凭着一张老脸去找房俊,那是不可能的。我这老脸虽然值钱,可你们也得表示表示吧?毕竟你们可是把人往死里得罪。
    庾修看了看众人,开口说道:“国公,若是依您之见……那房俊究竟意欲何为,吾等要如何才能令其消弭怒火?”
    萧瑀不答,反而问众人道:“大家的意思如何?”
    众人也都听明白了萧瑀言外之意,便都表态道:“只是不知房俊到底要如何条件,吾等心中忐忑。”
    给房俊一些好处不是不行,但谁知道这小子胃口有多大呢?若是再弄一个六十万贯,大家可实在吃不消……
    萧瑀就点头道:“诸位之意,老夫已心中有数。且先将银钱给房俊送去,将家人赎回,老夫明日自会递上名帖,与房俊好生谈谈,无论如何亦要平息其怒火。哪怕不能消除隔阂,亦务必使其不至于怒而杀人。”
    “此正是吾等所想,一切就拜托国公了。”
    众人对萧瑀愿意出头心存感激,毕竟人家老早就警告大家不要招惹房俊,偏偏谁都不听。现在闹到这种程度,却还要将萧瑀请出来主持大局,心中难免愧疚。
    至于一直默不作声的顾家……则没人搭理。
    此次事件之中,顾家的表现着实拙劣,惹得大家极为不满。
    当初是顾家信誓旦旦的说只要支持山越反叛、干掉房俊,皇帝必然担忧江南打乱心存顾忌,影响其东征大计,从而打消插手江南的心思。
    可谁知事情恰恰相反,幸好没有干掉房俊,这才没有使得皇帝在盛怒之下调拨十二卫大军南下,导致江南动荡各家的基业受损。而且各家都在牛渚矶损失了大量骨干死士战兵,心头肉痛,对顾家的妖言惑众难免心存怨气。
    闹到现在这种境地,已经完全脱离陆家的掌控,无能为力。最后却还要大家伙腆着脸来央求萧瑀出面。
    江南士族的领袖,还得是萧家!
    江南的话事人,依旧还得是萧瑀!
    就冲萧瑀这份本不关他事却依旧义不容辞替大家出头的这份仗义,往后就还得以萧瑀马首是瞻!
    至于顾家,差得远了……
    萧瑀答应出面,诸人尽皆放下一半心思,想来那房俊再如何桀骜,也得给这位朝廷清流领袖一点面子吧?更何况各家还会各有谢仪奉上。
    见到萧瑀面露倦容,众人纷纷起身告辞,回家就将钱送去,好将家中子弟赎回来……
    众人拖拖拉拉的离去,萧瑀叹口气,揉了揉太阳穴。
    年岁渐长,精力愈发不如从前。这趟从关中日夜兼程之地金陵,然后又从金陵赶往此地,中间未曾有一日清闲,浑身骨头都快散架了一般。
    等到此间事了,返回长安之后再也不管江南之事。
    儿孙自有儿孙福,他这一把老骨头为了萧氏在江南的影响而千里奔波,可终究以后的事情还是得儿孙自己争气……
    命侍女用净水浸湿了帕子,擦了擦脸,提了提精神,将萧班叫来,亲笔写了一封书信交给他,叮嘱道:“待会儿就带着银钱去把萧铭赎回来,叫这封信交给房俊,就说本该亲自登门拜访,但老夫年纪大了,这趟折腾得丢了半条命,请房俊过府一叙吧。”
    萧班有些吃惊,迟疑道:“这个……是不是太客气了?”
    那房俊虽然位高爵显,但是照比萧瑀还差得远!更何况萧瑀什么身份?又是如此高龄,怎么也不该说出“亲自登门”这样的话语,哪怕是客套话,也有些不合适。
    萧瑀解释道:“你们呐,都是太短视,眼皮子太浅。都只是看到房俊的年纪,看到他的家世背景,以为他只是幸进,却不去看他的才华能力,更不知此子早已是简在帝心!等着看吧,只要这小子不自己作死,十几年后,就是一朝宰辅!”
    说着,颇有些感慨的喃喃道:“那小子今年多大?尚未弱冠呢,再过十年都未及而立之年,便要成为百官之首,啧啧,古往今来那些先哲名臣,又有几个可以做到?”
    萧班心里微微一惊,未料到家主对房俊的评价居然高到这种地步!
    三十岁的一朝宰辅?
    确实够吓人的,若是活得长久一点,岂不是能执掌中枢三四十年?
    妥妥的权臣呐!
    萧班再也不敢怠慢,原本是打发家人带着银钱前去赎人的,现在有了萧瑀的书信,再加上他也想见识见识这位未来的权臣,赶紧更换了衣衫,押解着银钱亲自赶往码头。
    *****
    五牙战舰上,房俊正一脸无奈……
    苏定方、刘仁轨等人则分散四周,手按腰间横刀的刀柄,虎视眈眈的盯着跪坐在房俊面前的白衣少女,只要这“妖女”稍有异动,就一拥而上,将其乱刀分尸,也顾不得什么怜香惜玉了……
    白衣少女娇小的身姿跪坐于地板之上,背脊挺直,纤细的腰身玲珑纤秀,清丽的俏脸在烛火之下微微泛着红润的光泽,煜煜生辉,光彩夺目。
    有谁能想到,就是这么一个看上去弱质纤纤的美少女,居然是飞檐走壁剑气如虹的世外高人?
    码头上这美少女自酒楼的三层凌空而下白衣飘飘的飒爽英姿,实在是给这位名将带来太大的震撼……
    此刻,美少女正瞪着一双亮晶晶的秀眸一瞬不瞬的看着房俊的黑脸。
    这种目光已经保持了大概五分钟,房俊终于有些受不了了。虽说这姑娘长得不懒,但是这种相亲时才会有的目光令人非常难受,房俊终于苦笑说道:“尚未请教姑娘芳名?本侯还未感谢您的不杀之恩呢。”
    这话就带着怨气,咱们说好就是演一场戏,可你个臭丫头拿把剑就搁在咱喉咙上,万一手一抖……我得死得多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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