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下旬,秦州。

    连日来,北面静宁,孙寄啸、辜听弦与完颜永琏、凌大杰犬牙交错;西北定西,郭子建和高风雷鏖战激烈;东北陇城,李好义、李贵亦同完颜君附、完颜君附不可开交。除了早先就屯驻在秦安对寒泽叶、宋恒虎视眈眈的楚风流、术虎高琪以外,各地金军往西线的调遣日益增多,俨然酝酿着一场对川蜀的大规模进攻。

    期间倒也不乏好消息,众将士拿它们来苦中作乐,其一是和州之战一度生死未卜的主公终于有了音讯,其二是天骄据说已帮赵淳将军在襄阳站稳脚跟,其三,伤势初愈的宋恒和陈采奕简单地办了一场喜事,有情人终成眷属。

    鉴于军情紧迫,众人都只是浅饮几口,夜间寒泽叶独去戍楼,听着隐约传来的陇上笛声,正自感慨,忽然看到本该陪着新娘的宋恒原来没睡,早于自己站在这里远眺星月与关城。

    “怎么不睡?”寒泽叶一愣。

    “高兴,释然。”宋恒想了半天,微笑说,“所以睡不着……”回眼望他:“泽叶,怎么也没睡?”

    “怕误事,来醒酒……”原来泽叶是为了来吹风啊。

    “几滴而已?醉不了。”宋恒笑起来,正待随他下去,忽然两人全是一怔。

    西北、正北、东北一切如常,阴云藏垒,意料之中的暗流汹涌;反倒是西南方向,飞火照山,始料未及的狼烟滚滚……

    “武山、临潭、盐川,分别是谁在守?”寒泽叶蹙眉,尚在思索。

    “郝定、石硅、沈钧曾嵘。”宋恒立刻回答。

    这些人,单兵或配合,寒泽叶都很熟悉,理应不会有问题,然而,为何心里总是有不祥预感?

    很快便得知情报,原来是武山一带,有金军骁骑绕过宋军防线、趁夜袭扰了南面岷州、给了当地南宋官军一记下马威。彼时郝定已与完颜璘缠斗,为防止武山义军被调虎离山,寒泽叶命家将轻骑去岷州救援,沿途恰好遇到踏白军统制引兵逃遁,家将们便将这些残兵败将带回了伏羌城安置。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翌日清早,晨雾未散,楚风流又一次率众压境,以万余兵力向北天水发起攻击。

    毫无疑问,西线决战就此拉开帷幕,寒泽叶和曹玄却在防御重点产生分歧,曹玄认为:“金军从兵到将全往北天水增补,必然想帮助楚风流突破皂郊,由北而南对我川蜀长驱直入。”

    寒泽叶却觉得:“岷州已被奇兵入侵,我军应在左侧的盐川、临潭、武山等地增加驻防,以免金军从西到东向川蜀迂回进攻。”

    “岷州不过二三百骑袭扰,天水却有过万兵力压境,此外,还有司马隆、完颜力拔山这样的高手助阵。”曹玄说,岷州不过是障眼法而已,“金军若真想出奇制胜,不应该打草惊蛇。”

    “岷州是实而实之,秦州是虚而实之。”寒泽叶摇头,坚持己见,“司马隆、完颜力拔山,旗号在此,人却未必。”

    宋恒等人旁听,难以插嘴,是因为两种可能性皆在。

    虽然南宋有海上升明月为谍,但对方主帅毕竟是楚风流,这一战她的实际意图如何,“灭魂”一脉打探许久都无进展;好在,本就实力一般的金国细作“鸑鷟”,更加近不得寒泽叶和曹玄的身,所以宋方究竟怎么防、楚风流也同样眼盲,或许她也不得不做两手准备。

    最终曹寒决定,防御重点“以北为主,以西为辅”:官军人多势众,抵挡楚风流万余军马;盟军精锐较少,策应临潭盐川等地。“宋恒,你与我灵活机动。”归路上寒泽叶对宋恒说。司马隆等高手到底何在,委实是不解之谜,他俩只能辛苦点,西面北面一起顾,哪边需要去哪边。

    “明白。”作为此地最强高手,宋恒自然当仁不让。

    廿三,果然楚风流双线开战,一方面,她与术虎高琪、罗冽等人亲自攻打北天水,可惜始终突破不了曹玄、寒泽叶、宋恒;一方面,完颜纲、石抹仲温、完颜璘从武山、盐川、临潭三地出师合击。这三路金军,虽然石抹仲温被沈钧曾嵘拖缠,但完颜纲完颜璘皆有收获,当夜金军便成功占领岷州东南,另有部分兵力果真朝伏羌城的宋军打。

    “我在北边,你打西边,去。”寒泽叶听闻西面果然有金军奔袭,遗憾连郝定石硅都没能完全拦住,这些年来陇陕金军到底是憋了一股气。

    “然而此地,完颜瞻来了,怎么办……”宋恒看出大王爷已经派十二元神来襄助楚风流,而此消彼长的是曹玄已经负伤退下二线。

    “有我,抵得住。”寒泽叶一如既往,面不改色地玩命。

    “好。”宋恒令行禁止,再无后顾之忧。

    “楚风流,胃口太大。”寒泽叶意识到,楚风流更侧重于“表面猛攻北天水,实际出三支奇兵,避实就虚,从西直插我军后方,如此,便会形成巨大包围圈,大纵深作战。”不过,宋军本就有备,只要宋恒增援得快,未必不能和郝定石硅对金军两面夹击、反败为胜。所以寒泽叶认为,楚风流胃口虽大,“痴心妄想。”

    持寒枫鞭与完颜瞻凶刀激战时,委实不知已经是今夜的第几战了,对方作为十二元神之一,是金军里难得文武双全的儒将。可惜,遇到这九分天下的岁寒枫友,再凶的刀都险些被凝固脱手,实力还是有不少差距。

    完颜瞻与寒泽叶,一个清秀绝伦,杀气腾幽朔、寒芒泣鬼神,一个邪冷狷狂,旷荡阻云海、萧条带风雪。若非战场非得拼个你死我活,真要在擂台上比武或许能惺惺相惜……惺惺相惜?寒泽叶从来就不是个惜才之人,对主公有威胁的全部都要死,所以完颜瞻很快被他抽得遍体鳞伤血流满身,好在寒泽叶也不在最佳状态,堪堪挨了完颜瞻为了保命挥砍出的一刀,霎时寒泽叶左肩上也是血流如注。

    便在这将近子时,楚风流完颜瞻终于受挫而退,寒泽叶也收到灭魂的飞鸽传书,那信上说楚风流的重心在西,与寒泽叶的想法不谋而合,他看完前几行都并不担忧,却在最后大感意外,那信上说:岷州战败之后,踏白军统制王喜,可能与金军暗通款曲,也就是说……

    “将军,伏羌城据点,寨门不知被谁开了,有叛徒和金军里应外合……”四圣之一的聂梓岚一脸尘灰来禀告,寒泽叶这才知道,北面包括天靖山、皂郊堡的这几座营寨总算守住了,可是宋恒却被他亲自下令送进了西边的险地!“叛徒,是那个王喜。”寒泽叶话音刚落就看到西面山谷、无数火龙卷集不知堵死了谁的生路,心中焦虑,忙不迭地要走。

    “将军您要做什么!”聂梓岚大惊,才给他包扎到一半。

    “楚风流还是最想杀了宋恒!”寒泽叶明白司马隆等人一定就在那里,只得一边上马一边囫囵止血。

    

    万鼓雷殷地,千旗火生风,青海阵云匝,黑云兵气冲。

    果不其然,一边西去,一边败报连连,途遇向东逃窜的散兵游勇,惊慌失措,魂不附体,寒泽叶见状不得不恐吓他们“若不擦了眼泪若无其事,天靖山和皂郊堡绝不收容你们”,他可不想这些人扰乱了天靖山和皂郊堡的军心。

    这打击疗法高超得很,败兵们为了生存很快就面色如常,听话乖乖地往安全地带去。寒泽叶一路逆行,看山谷里的大火原来是郝定和石硅合起来给完颜璘放的,虽然金军还有增援,他还是不由得松了口气:“宋堡主何在?”

    “据说宋堡主到场之前,完颜纲已经攻入伏羌城,此地不少将士都已死伤,宋堡主便说由他将高手们引开、给官军的有序撤离争取时间。”石硅对寒泽叶说,他身后多半都是红袄寨精锐,旌旗遍草木,兵马如云屯。

    “我和石硅迟来了片刻,唯能在宋堡主引走大部分精锐的基础上,利用此地地形对完颜璘设计瓮中捉鳖。”郝定回答的同时,下令对脚下金军赶尽,连弩射箭不绝。与此同时,还得留意着对其余金军围城打援。

    “你俩怎会到此地才补救……”寒泽叶当然惊疑,郝定石硅,陇右、静宁哪次不是他俩力挽狂澜?怎么连完颜纲和完颜璘都拦不住?明明到现在表现还这般优异,根本不像被众志成城的金军打懵,那又为何非得一路败到这里?寒泽叶还未来得及细问,便因为心系宋恒而话锋一转,“给官军撤离?哪里来的官军?此地不都是盟军?难道是踏白军王喜?!”

    “是……”宋家堡的人也无暇告诉他,其实在宋恒来之前、负责抵御金军的盟军主帅陈采奕,就已经不敌金军被兵流卷走,到现在还下落不明。

    “蠢货,一次次拿我的话当耳边风!”寒泽叶怒不可遏,宋恒你要心地纯良到几时,不是为了王喜那帮人你完全可以正面对抗直等石硅他们来,结果你为了他们的安危主动惹火烧身!可你对他们了解多少?你被他们卖了你都不知道!金军此战哪里需要鸑鷟?宋军内部的裂变才最可怕!

    “寒将军……”石硅和郝定谁也拉不住他,他也不是第一次冒险去尸体里把宋恒扒出来。

    

    陇山高共鸟行齐,瞰险盘空甚蹑梯。云势崩腾时向背,水声呜咽若东西。风兼雨气吹人面,石带冰棱碍马蹄。

    虽然被宋恒引开几十高手,真正能追上他的并不多。宋恒将最后几人引到荒僻处时,掂量着以一敌三并不吃亏:完颜乞哥、完颜纲、完颜力拔山,实际也就最后一个十二元神棘手,另外两个还时不时地拖这个力拔山的后腿。偏偏力拔山膂力虽强、脑子简单,宋恒虽然出了名的勇高于谋,倒是也能利用环境将他们仨戏耍一番。

    如此一来,前一百回合,居然打得游刃有余,力拔山的锤数次为了救战友差点打在他们身上。宋恒身手矫捷不愧云雾山比武第三,围攻阵中如泥鳅般自由来去行云流水,悬崖边上气定神闲地轻灵腾挪见招拆招。

    以精致优雅著称的玉龙剑,教完颜纲身为敌人还百看不厌,才刚沉浸在剑法的瑰丽浓郁里,冷不防就被他一剑锁喉,哎呀一声,往后就倒,所幸完颜乞哥持枪帮他招架,当一声响差点武器被飓风击飞,还没反应过来,盔甲也险些被宋恒内力打开,虽然没流血,却被震得头晕眼花。再这般惊险了十几回合,完颜纲和完颜乞哥都还惊魂未定,就已经被完颜力拔山以单打独斗抛弃。

    完颜纲还想上前,完颜力拔山一声“走”,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保护他们,潜台词却是叫他俩滚。完颜纲脸都花了,完颜乞哥稍微镇定些,扣着暗器兀自寻找角度。

    那时起宋恒才有些吃力,震山锤几番轰砸都精准无误,费了他好大气力辗转,所幸玉龙剑凌厉无匹,连续十九剑刺击,打得自身泼水不入、同时敌人溃不成军,三十回合开外,完颜力拔山竟完全不是他对手,仗着完颜乞哥的暗器穿插方才与他持衡,然而那时完颜力拔山身已中剑、宋恒却毫发无损,不禁教他们几个惊呼,这般的高手,战力怕是直追林阡!

    但宋恒毕竟兼顾两战,实际不在最高状态,这般急攻正是为了速战速决,然而不受控地打到六十招开外,气力就快被力拔山这种猛汉消磨光了,计上心头,集中优势,“踏天割紫云”“桃落如红雨”一股脑儿全上,剑锋不顾一切直扫完颜力拔山的要害,色彩最斑斓正是气魄最追魂夺命!

    眼看致命剑气就要打在力拔山身上,蓦地斜路冲上万缕剑光,迅雷不及掩耳入局,电光火石收容,兔起鹘落回击,一气呵成地帮助力拔山转守为攻,宋恒大惊失色,未能及时应变,生生被他打在右胸旧伤口,同时认清楚来者何人:“司马隆……”

    因为猝不及防,宋恒险些被碎步剑的煞气圈直接碾碎,亏得临危之际身体本能应激出全力防守,才堪堪保住了这条命,然则胸口一麻,眼前忽明忽暗。

    “司马将军,您终于来了!”宋恒耳鸣时,心知司马隆是楚风流藏兵,刻意等自己落单时突袭的,正因为要藏,所以来得不及时,不由得哼了一声:“偷偷摸摸,算什么将军,小人!”

    “能送林阡臂膀下地狱,还管什么将军小人。”司马隆一脸阴冷,与昔日判若两人。自从中线传来齐良臣的噩耗,他不止一次泪湿前襟怎么可能心情好。

    “我是主公臂膀啊……”宋恒听见了,心里竟还一喜,差点忘了这是生死关头,片刻就被拉回现实——苦撑司马隆十余剑的他,勉强只能守在碎步剑的第二层上,进退两难,筋疲力尽,余光扫及完颜力拔山看样子也快恢复气力了,悲从中来,大吼一声:“跟你们拼了!”

    末路凶徒,总能爆发出超常战力,“云楼半开壁斜白”“银浦流云学水声”“甲光向日金鳞开”,瑰丽无双,世所罕见。

    在司马隆眼中,却是强弩之末,等着被第三层碎步剑境吞没的下场:“可惜得很,这般好的剑,终成广陵散……”

    “顾影自怜,委实凄凉。”斜路忽然响起个冰冷的声音,与此同时一声急剧的抽响,司马隆的剑不由分说从宋恒胸口回旋。

    银铠白袍,蓝发翩然,眼眸邪恶,和俊傲阳光的宋恒一对比,真正令人一看就觉得他坏到骨子里。

    并且同宋恒的剑法瑰丽截然相反,他一到场,一出鞭,一追击,漫山遍野都是风飚惨烈、雪暗天地。原就是寒冬季节,完颜纲和完颜乞哥只觉手冷心冷,哪里甘当看客啊,完全沦为了任人宰割的鱼肉!就是这杀人无数的手,近年来指点着短刀谷大军挥师北上,令陇陕境内遍布宋旗,令徐辕可以心安理得地坐镇川蜀,令林阡可以毫不费力地去环庆、河东、山东等地开疆辟土。

    “寒泽叶……”完颜纲语带颤抖,情不自禁地又往后缩,一恍惚险些直接掉下悬崖,还好完颜乞哥一把将他拉住:“稳住!”

    寒泽叶先声夺人横鞭扫退司马隆力拔山,撑起摇摇欲倒的宋恒:“挺住!”

    “我……我还好……”宋恒喜不自禁,但见他手臂也血流不止,意识到此情此景凶险。伏羌城远近都是败战或意欲扳平的伏击,烽火连天即便谁能留意到他们的记号也没那么快来援,宋恒知道自己必须尽快恢复,可该死的内息怎样都无法调整。

    “少逞能了,你且看着,俘虏是我的!”寒泽叶冷肃一笑,衣袍推远宋恒,再度出鞭抖击。

    对付等闲之辈可以用“凝固”之招,寒枫鞭,鞭初行,敌知岁寒,感岁寒;但对付完颜力拔山这种档次,自然是“支离”之式,鞭出手,感松为枫,泽玉成褐;不过,给司马隆看见的,必是“蔽目”之效,鞭扫天,夕沉暮林,叶叶蔽泰山。从容不迫,毒辣地针对对手各个击破。

    司马隆虽然早已没了“斥引一线”的破绽,却因为齐良臣之死而难免退步,此战中竟然被寒泽叶的鞭法蔽目蔽心险些再度遭到干扰,好在最后一刻终于醒悟、全力以赴消除破绽,硬生生地把寒泽叶连人带鞭吸到剑上。

    然而寒泽叶内力并不比司马隆差多远,何况他素来擅长剧烈转折,早在涉险之前便另辟蹊径,非但虚晃一招在另一侧得手,并且及时回防、鞭在身前舞得密不透风。司马隆攻势受挫,身上鲜血汩汩,看寒泽叶好像也被煞气伤及,才总算找到些慰藉。司马隆接连几剑追前,很快去到上风,正想着寒泽叶应是旗鼓相当、不该败得如此之快,忽然发现寒泽叶好像正巧毒发,真正教司马隆意外之喜。

    宋恒看寒泽叶鞭风变缓情知不妙,一息之间瞥见完颜乞哥又发暗器,宋恒顾不上那么多陡然跃起,一剑凌空奋力地挑开暗器,完颜乞哥和完颜纲皆被排开数步,见状,同样也在休憩的完颜力拔山上前来拦,宋恒当即与他欺身搏斗,以二敌二很快便与寒泽叶并肩作战。

    血虽时断时续,但流过筋脉,竟热到爆沸,泽叶,你我同列九分天下,常说你鞭法川蜀无双,可比得上我江西一剑封天下,宋恒豪气一笑,应变虽不及,爆发却强于他:“没逞能,敌颅都归我!”

    寒泽叶不禁一愣,明明同辈,却觉得他那样年轻气盛,纵使天昏地暗,眼神都是专属于少年人的灿亮,这双眼仿佛在说,泽叶,你终究抢不过我。缓得一缓,宋恒果真逞能地把司马隆抢了过去,换了个垂死挣扎的完颜力拔山给寒泽叶。

    “好,近来我记性不好,你记得怎么打他。”寒泽叶稍加提醒,宋恒便记了起来,寒泽叶在营帐里给自己画过图,教过自己浪荡子对司马隆的破解方法:“记得!”上个月初四的天靖山上,他十招有八招能害得司马隆第三层剑境出问题,可惜一场大雨司马隆被齐良臣救走了,害得主公对这个俘虏失之交臂……宋恒脸一红,寒泽叶心有灵犀:“雪耻!”“是!”宋恒一经提点,又提了一口气来激斗司马隆。

    寒泽叶刚好可以调匀气息缓过这一阵突如其来的毒发,一边尽可能恢复正常,一边对着完颜力拔山四两拨千斤,血雨腥风中,寒枫鞭泰然自若,劈扫时云龙突来,卷缠时狡兔忽去,不在他正对面都觉得周身发寒、眼花缭乱,在他攻击下只知杀气层叠暴涨、死亡气息裹挟。同样体力下降,完颜力拔山体力下降更快,震山锤光凭蛮力,愈发没有还手余地。

    好一把寒枫鞭,乱世辽阔都在鞭侧,再反观玉龙剑,盛世繁华全在剑尖,司马隆实际要对付一个以上,自然不敢对任何一个怠慢,没有任何走神机会,劣势下唯能化悲愤为力量,将他的碎步剑也施展到极致。四人混战倏忽白热,由于纠缠太紧加上地势险峻,此刻再发暗器容易误伤自己人,故而完颜纲二人只能紧张举火把照亮。不过这里根本用不着光,内力爆鸣也好,刀剑相擦也罢,经行处到处都被战魂照亮。

    四人战力却完全不平衡,三个绝顶高手纵横交织的杀伤当中,实力稍逊的力拔山最早离场,这一刻恰逢寒泽叶宋恒互换了两次对手给对方休息,力拔山也不知是被鞭打被剑击还是他们合力打败的,连退数步,不停吐血,口中还连连叫着“好”,这二人真是最佳拍档,配合无懈可击。

    “那就放马过来!”司马隆毕竟状态鼎盛、有备而来,此刻直接以少敌多,委实具备宗师风范。打定主意,发挥内力的绝对优势,以碎步剑第三层剑境对寒宋二人同时进攻,希冀能将他们一起吸到剑锋上撞,当是时,寒宋二人才发现司马隆果然和主公说的一样“经验滚雪”,上个月还能十招有八招打败他的玉龙剑法,宋恒已经试到五招都不成:“他果然进展神速,遇强则强……”

    “这样的人,不能留……”寒泽叶暗忖宋恒吃力,以寒枫鞭给他过渡了一式,仍然失败,宋恒拼到第七招后再度折戟,伤痕累累,眼神忽然黯淡,脸上的倔强也少得多了……

    “这就放弃了?”寒泽叶带着一丝嘲讽的口吻无缝对接到他的站位上,第八招迅猛杀出不遗余力,宋恒眼睛一亮,清楚地看见战机,不该放弃,第八招依旧有用!

    思及寒泽叶毕竟毒素发作,这一招只有平素五成杀伤,宋恒虽然也杀成了血人,却因为机不可失,毫不犹豫地往他鞭旁递送气力,剑鞭偕行,竟觉看见了疆场蔓延,感受到战鼓错落,神交起彼此的前半生,一瞬,漫天遍地不知是玉龙还是寒枫,无论在咆哮的还是在飘落的,色彩全都是如血如火……

    司马隆未想自己会毁在这意想不到的最后一招,眼看寒泽叶和宋恒都已被吸到他剑气之内,只差毫厘,躲无可躲的却竟是他自己……那两个少年的脸上,竟都带着和若干年前田若凝一样的笃定,宁可一死,也要先将他灭!

    当然是一样的,都是短刀谷义军!

    须臾,那丝必胜的笑,从他脸上转移到寒泽叶唇边和宋恒眉眼,不,不,我司马隆不能死,还要为大哥报仇!不能死在这里!他哀吼一声,哀兵必胜,殊死一搏,寒宋二人虽被他猝然冲开,却双双带着必死之心重新回头,任凭脏腑被他内力震伤,亦要殒身不恤将他封死,默契之至,一个以鞭蔽目,一个以剑斩颈……

    死在哪里,岂是你说!

    是胜者说!

    风起云涌,山崩地裂,属于司马隆的血从他断裂的躯壳里四面崩喷,寒宋二人只觉报复了主公从山东之战以来最惨烈的仇与耻,这一刻齐声大笑,完全藐视了其余三个杂碎,甚至不知他们到底是何时、怎么逃的。

    他二人许久都持着差点打断的寒枫鞭和卷了刃的玉龙剑站得笔挺,看着似乎还能再战三百回合,所以才将那三个给吓走了?然而不得不说杀司马隆实在太难,他俩的战力和他俩的武器同样都被掏空。不消片刻,笑声渐歇,两个人一起倒在地上。

    

    一个体力不支,一个气若游丝,神智却都还算清醒,等了许久都没见人来,不知石硅郝定战得怎么样了,不知曹玄李好义何时增援伏羌城……

    “怎么,还没人来,该不会败了……”宋恒断断续续说,嘴唇发紫脸色惨白。

    寒冬夜晚,重伤之下,谁经得起雨雪交加,寒泽叶看宋恒失血过多,苦于自己毒发,无力给他治伤,却岂能任由着他生命渐渐消逝,想起宋恒生命力强,便强忍着喉间的血,跟他说鼓励他的话:“宋恒,我从黔西跟随主公的第一战,心底就有了那样的信念:任何一战哪怕落下风,只要主公还在,就不会输。”

    “嗯……主公,我从夔州,就知道啦……”宋恒惨淡地笑起来,“他是个藐视兵法、临场逆势的奇人……可他,终究在东线啊。”

    “活着回去,便一定有重逢他的时候。”寒泽叶见他还是眼皮耷拉着毫无斗志,又想起当初天骄在他重伤的时候怎么安慰,“我听天骄说,他之所以抗金,是想要洗雪父亲的耻辱,前辈大业未尽,后生壮志不改;我,原是想为弱者赢强权,后来,主公不计前嫌,我这锋芒便指他所指,对他有害的我全除尽……你呢,你为什么抗金?”

    “我……”宋恒忽然哽咽,这一刻不像少年倒像个孩童,“我,我江西宋家堡,门口有一条小溪,很漂亮,溪上总是飘着轻烟,就跟仙境一般,我离开那里以后总是想念它,就想,天下若是处处都有那样的景象,该多好啊。”

    寒泽叶心念一动,竟比我坚决,更贴近主公。

    “我知道主公和我想的一样,这一切,本不该只有他一个人扛,好端端的,早生华发。主公需要臂膀,就像需要天骄,需要主母……”宋恒闭上眼微笑,悟性这么好,居然立刻有了求生欲,寒泽叶笑容僵在嘴角,宋恒和我竟心疼的一样:“对,就是这样,活着,宋恒!”还未说完,喉咙一甜,不知是毒发还是内伤,竟然头晕目眩吐血不止。

    浑噩间,不知宋恒是何时坐起,似是聚集了平生气力来抱起他:“主公的臂膀,向来都是你,泽叶……”

    寒泽叶一颤,哪料到他这般心善,只听他真情流露:“若是再这般耗下去,敌人们醒悟了杀回来,我们一个都逃不出去,不如泽叶你活着走,秦州还能维持到他回来……”

    

    注:章节名出自古风歌曲《不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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