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仲春气暖。
    不管河北的其他州县在辽兵的威胁下如此颤栗,可是一进天津府治下,便立刻就能感受到一种无比安全的感觉。
    界河县境内,由砖石铺成的官道两旁,正是冬小麦茁壮成长的时候,绿色的麦子成片成片出现在眼前,显得非常养眼。也有一些田土中没有播种冬麦,不少农夫正在弯腰劳作。米友仁知道,他们大多是在播种棉花。棉花本不是天津府旧有的作物,是在安西战争结束后,由海路市舶制置司和博士团联手引入的。
    当时米友仁是海路帅司,亲自主持了棉花引入,还为新式纺机的设计开出了一笔悬赏。
    除了播种棉花和冬小麦的土地外,在界河县境内还有大量的草田,种了营养丰富的苜蓿草。界河县境内的土地,大多采用草田轮作法进行耕种。而且都是大片的田土,没有小块的田垄,所以马耕也极为普及。米友仁一路上就见到了不少正在耕田的壮马。
    不过让人感到安全的,却不是这番欣欣向荣的农耕场景,而是整齐摆放在农田一角的盔甲、兵器和马鞍!一旦有敌人来袭,正在劳作的农夫们,马上就会披上盔甲,拿上武器,骑上战马,与敌厮杀!
    另外,在大片大片的农田之间,还有不少高大的红色堡垒矗立着!这些堡垒都是夯土包砖,周围有壕沟掩护,占地虽然不大,但绝对是难攻不落的硬骨头。
    这是所谓的“五骑士户连堡”,堡垒之中通常居住着五个骑士户,包括家眷、客户,可能还有一些亲族。往往有一百多个居民,除了幼童和年纪很大的老人,几乎人人都能持械作战。他们可以拥有的兵器,哪怕在宋朝治下的时候,也是不受什么限制的。毕竟骑士本就是小武臣的身份,而且此地又是抗辽的前线,还是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兵器之禁自然松弛。
    而在兵器之禁松弛的同时,附近的天津商市还十余年如一日,不断鼓励尚武的精神。通过举办各种武艺比赛、马术比赛,开设骑士小学、骑士书院,将天津商市打造成了一个佣兵市场。
    到了如今这个天下隐约将要大乱的时候,分明是无险可守的天津府界河县,却给人一种不可侵犯的感觉。
    堡垒遍地,全民皆兵!如果不是苏大郎亲自到了边界上迎接,带着不少护卫和禁军官兵的米友仁只怕连天津府界都不敢进入!
    “大王这些日子可没少念叨你这个得意门生啊!”
    “若不是家父仙逝,友仁也不会离开恩师身边。”
    “现在回来也不晚啊,大王这些日子正在忙着选贤与能,你一回来,共和府通判就非你莫属了。”
    “什么是共和府通判?”
    “就是咱们幽州镇的相公呗!大王要选贤与能,所以不愿意用节度使司的名义执政,就设立了一个共和府,由元老院选举,首领称共和府执政。执政府下设总军机司、总督察司、左通判司和右通判司。
    左右通判司的职责是辅弼执政,亦有分工,左司管辖兵房、吏房、礼房、户房、工房、刑房等六房。右司管辖法务监、教育监、农牧监、市舶监、银钱监等六监。左右司的首领就是通判,各房的头头称主事,各监的头头称监某某事。
    以元晖兄的资历和才学,二司通判之一总是有的!”
    幽州镇名义上还是大宋的地盘,不过所执行的制度、法律,都和大宋不同,俨然是一个独立王国,不,应该是个独立共和国了!
    因为没有“王”,所以在制度设计的时候不必过多考虑防篡位的问题——理论上,元老院可以弹劾武好古这个执政,也可以在五年后把武好古选下台!所以执政府下属的四司六房六监,都权责分明,不存在多少互相掣肘的制度设计。
    和宋朝那套低效率的行政体系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还好回来的及时啊!米友仁心中自是一阵窃喜。在武好古系统中,一群高级别的文官里面,苏适被他老爸揪去了泉州当提举市舶司事,吕好问、苏迨都是学者,一个主持天津云台学宫,一个在丁忧期满后去了海州云台学宫。这三人看起来都不会过多参与武好古的割据,也就剩下自己一个好徒儿了。
    二通判司之一,一定是有的,将来就是开国重臣啊!自家在新朝之中的地位,肯定比老祖宗(米信)在大宋的地位高啊!估计可以封个王爵,如果有功臣图的话,一定是名列前茅的。
    满心欢喜的米友仁又跟着苏大郎策马而行了大约一个时辰,高大雄伟的节度使堡垒和天津市的城墙,就出现在视线之内了。
    红色的城墙,在阳光下透出一股子雄浑之气。
    硬质路面构成的官道上,来来往往的车马,川流不息,完全是一副生机勃勃的景状。
    米友仁是带着几万匹犒赏军士的绢帛而来的,绢帛都用马车拉着,排出了长队,自然走不快了。所以他和苏大郎二人干脆带着少数随从先行,一路向节度使堡行去。
    才到堡垒南门之外,就看见大宋北平王,太尉,幽州节度使,幽州共和府执政,首席元老武好古,一身棉袍,带着几十个随从,正大步从堡垒中走出,一边走,一边大笑着招呼。
    “米小乙,可把你盼来了!”
    刚才还和苏大郎有说有笑的米友仁一看见老师,鼻子一酸,眼泪就下来了,苦战从马背上滚下去,然后连滚带爬的到了武好古跟前,拱手唱了个肥喏道:“老师,徒儿差一点就见不着老师您了!”
    武好古一愣,伸手扶住哭哭啼啼的徒弟,关切地问:“怎地?是官家为难你了?”
    “老师,官家倒没为难徒儿,只是朝中都是奸臣国贼,天天在官家跟前进谗言,要害死恩师和俺们幽州军中的功臣啊,连徒儿也要害死啊!徒儿在开封府,真是度日如年,生不如死啊!”
    “什么?朝中尽有恁多的国贼?”
    “哼,大王为国家恢复燕地,恁大的功劳,那等国贼奸臣却一心要害大王,天下还有公道可言吗?”
    “是啊!这是要陷害功臣,要鸟尽弓藏啊!”
    “嗨,朝廷就知道难为大王这样的忠义之臣!”
    “是啊,官家也不修德,就知道宠信奸佞国贼,真是太可恨了……”
    米友仁一番哭诉之后,跟着武好古出来迎接的幽州军的文官武将们也跟着嚷嚷起来了,一个个那是义愤填膺啊,就差要高呼“天诛国贼”什么的了。
    “好了!”武好古喝了一声,制止了众人的“胡言乱语”,现在还不是诛国贼的时候,牢骚可以发,这是态度问题,但是表过态就行了。
    “元晖,驻扎在清池县和清州城的两将新军是怎么回事?”
    往城堡内走去的时候,武好古就问起了两将新军进驻清池县和清州城的事情。林冲总军机司情报房早在这两个将开拔出发前,就得到情报了。不过却打听不到陶节夫的真实意图。
    这可是两个模范新军的将,还是有点战斗力的!
    “老师,陶节夫可能会在驱走辽军后,把这两将兵马开进天津府!还想从天津市租船运兵,走水路而来。”
    武好古问:“他想开战?”
    米友仁摇摇头,“他想不战而胜。”
    “他要赌我不敢动手?”武好古眉头一紧,这个陶节夫果然不好对付啊!
    “老师敢动手吗?”米友仁低声道,“辽兵一走,天下又是朗朗乾坤了,老师真的敢以一隅对天下?”
    “朗朗乾坤?”武好古哼了一声,“他想得美!”
    说话的时候,武好古已经和米友仁一起走进了节度使司衙署了。两人直接进了白虎节堂,然后分头落座,也不等茶水上来,就继续交谈起来。
    “老师,官家已经有了布署,要咱们出兵奉圣州,吸引辽人的主力,再以河北诸军步步为营,把辽人从定州、真定府北部一带撵走。”米友仁道,“学生以为,此计颇为稳妥,得逞的概率极大啊,所以咱们不能出兵奉圣州!”
    “没事儿的!”武好古摆摆手,笑道,“谋略这种东西,耶律延禧也是有的!咱们的官家和耶律延禧可是棋逢敌手,将遇良材啊!所以,耶律延禧没那么容易输,官家也没那么容易赢。”
    两个臭棋篓子凑一块儿那才玩的开心啊!据说在历史上,赵佶和耶律延禧后来都叫女真人捉了,一起关在五国部,一个封了昏德公,一个封了海滨王。也不知道两人私下见面的时候,有没有一起纵论治国用兵之法?
    “那老师的意思是……”米友仁问。
    “照着官家的吩咐去做!”武好古道,“你来带兵,你是我的学生,肯定得大用的!不过你没有战功,得立功啊!就给你5000铁骑兵,出居庸关、石门关,攻取儒州和可汗州。”
    “啊!”米友仁被武好古的建议吓了一跳,“学,学生不会打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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