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手们劳动号子的喊声中,伴随的是哗啦啦的下锚,还有硬帆落下时发出的咔咔声。岸上几个穿着高丽式样戎服的官兵,都笑呵呵的看着三艘巨大的商船。
    这里是耽罗岛北部的耽罗城的港口,也是一处稍微有点繁忙的商港和渔港。经常会有往来于高丽、大宋和日本国之间的商船因为种种原因,到这里停泊。
    对于耽罗这么一个小小的,而且非常贫瘠的岛国而言,这些前来停泊的商船,当然就是来一只宰一只的肥羊了!毕竟耽罗岛本身没有什么贸易上的价值,如果不是遇到什么麻烦,谁也不会在这里停泊。所以耽罗国的君臣也不想什么回头客了,恨不能把前来的宋国和日本国的商船给宰沉了。
    当然了,高丽国的船他们是不敢碰的……高丽国的海商数量不多,但是个个都有后台,耽罗国的小王可惹不起他们。
    不过今天来的三条商船都打着“宋”字大旗,显然不是高丽国的船,而是富得流油的宋朝商船了。这可真是老天开眼了,怎么都得狠狠宰上几刀了!
    带着手下站在码头上的耽罗国提举市舶司公事高宇哲此时就在心里面盘算着:一条船就得收他一万钱的税,不,收他两万钱!三条船就是六万钱,另外自家还得索个一万钱的好处费!要是敢不给,呵呵……
    苏适这个时候还不知道自己率领的船队已经被一个耽罗国的贪官算计上了,准备索取七万钱的“巨款”。呃,这笔钱相当于大约91缗。看来贫穷真的限制了耽罗国贪官的想象力了!
    苏适和尹彦纯,现在都站在“招财”号武装商船(还算不上真正的战船)抬高的后甲板上,扶着造型和城墙垛口一样的船板,看着眼前的一切。
    耽罗港就展现在他们的面前。
    水蓝沙白,和海州的海岸完全是两种风情,让苏适不由想到了岭南的海。海边的港区很小,也没有海州港的繁华喧闹,而是一个宁静的渔港,大约偶尔才有商船路过吧?
    距离港口不远,是一座小小的城池,城墙是夯土的,低矮而且破旧,看上去也没有什么兵士守护。这座小城应该就是耽罗王国的都城耽罗了。
    耽罗城和耽罗港周围都是农田,有不少穿着难看的土黄色衣服的农夫,星星点点的分布在农田中劳作,也不知道在播种还是在翻土?
    还有几辆马车正从码头驶往耽罗城,车上装得大概是刚刚打捞上来的鱼。拉车的马非常矮小,和江南的兔儿马差不多……看来是耽罗岛上的马种。
    在这一片图画般的风物当中,远处一座大山巍然耸立,俯视着眼前的大海农田港湾。
    海面上都是星星点点的小渔船,船上似乎有些赤条条的人,扑通扑通的跳进水里,沉了下去,很快又浮了起来,然后又沉了下去……
    他们(其实是她们)是在抓鱼?苏适觉得非常奇怪,难道耽罗人不知道有渔网这种先进的捕鱼工具?跳下水去捉……这个也太难了吧?万一水里面有鲨鱼,就不知道谁捕谁了!
    就在苏适琢磨着要教耽罗渔民结网捕鱼,可是又忽然想到自己也不会结网的时候,晕船晕得脸色惨白的范之文摇摇晃晃走到了苏适的身边:“使臣,耽罗国的一个提举市舶司上船来了。”
    “一个小官,我去见他。”尹彦纯自告奋勇地说。
    “有劳了。”苏适报了报拳,然后就目送一身高丽文官袍褂的尹彦纯离开。等他走远了,才低声问范之文,“从斌,那些阻卜战士怎么样?”
    “还是晕得很!”范之文说,“至少下船休息两天才能恢复。不过咱们在海州雇来的商船护卫都能战……”
    打是万不得已的选择!因为耽罗国虽小,背后的高丽却不大好惹。
    而且殖民这个事儿,虽然离不开武力,但是终究是以经济利益为基础的。必须要考虑收益和付出……那种不计成本的殖民扩张,通常是不会成功的——当然,这并不是说不能亏,做生意哪有只赚不赔的?只是不能赔得太狠,投入的资金也不能超过自身的承受能力。
    “准备要有!但应该不必战的,”苏适笑着,“尹彦纯应该可以摆平耽罗人的什么提举市舶司事,他老婆可是高丽国大王的小姨子。”
    范之文也笑了笑:“一个小小的弹丸岛国也学咱们搞市舶司,真不怕贻笑大方。”
    “可别嫌耽罗国小,”苏适摇摇头,“这里可是咱们云台学宫外传儒学的第一站……无论如何都要有个开门红!”
    “学生知道了!”
    ……
    “吾乃大高丽閤门袛候出推使尹彦纯,知枢密院事尹相公是我父亲!”
    当穿着高丽国武官服的尹彦纯用高丽话报出身份和家门的时候,出身耽罗王室的高乙那部的高宇哲已经折腰了。
    七万钱是没有了,说不定还得贴钱去招待高丽国的上使!
    不过他还是有点不死心,行过礼后,才满脸堆笑地问:“出推使,您怎么坐着宋人的商船来了咱们耽罗?”
    尹彦纯一笑:“乃是奉了王命,陪同宋国云台学宫的博士去日本国传播儒学。”
    “啊?”
    高宇哲完全没明白,儒学他知道,但是从来没见过有谁坐着那么大的海船飘洋过海去传播儒学的……只听说有和尚会那么干!
    尹彦纯也没功夫去和高宇哲解释,只是道:“我们的船遇上了风浪,风向也不对了,所以要在耽罗休息几日。本官和宋国的使臣还要去拜见星主和监国……船上的人还要下船休息,你给安排一下。”
    “喏。”
    高丽国知枢密院事尹瓘的儿子当然是惹不起的!高宇哲连忙行礼应答。他也不会怀疑尹彦纯是假冒的,因为高丽国在耽罗国派了监国,真的假的,监国自会分辨。
    ……
    “仲南兄,和耽罗人说好了,咱们的人可以下船休息。稍后我先去耽罗城里见星主和监国……我们高丽派到此处的监国是我的好友,所以不会有问题的。”
    尹彦纯又是一番大包大揽,给苏适喂了定心丸后才去自己的舱室——他当然不是一个人来的,也带着不少随从护卫,还有一个柳氏媵妾(他老婆的庶妹)。要下船也得安排一下。
    “从斌,准备一份,不,准备两份厚礼!”苏适马上把范之进叫到了自己的舱室,吩咐道,“再给那个耽罗国市舶司的官一份礼物。请他借给咱们一块土地修息……另外,再和他说咱们的船坏了两艘,要在耽罗国修理。”
    “好,我马上去办。”
    范之进这段时间就是苏适的跟班,已经见识到了这位宰相公子(他爸苏辙也当过宰相)是怎么辛辛苦苦为国花钱的。当下也不替武好古省了,便让人从“招财”号的库房中提了100匹绢帛,又叫上了吴家海商的一个会说高丽话的船头(船长),名叫吴四德的,一起去见高宇哲了。
    “这是……”
    高宇哲看到各色丝绢在自己跟前堆得跟“山”一样高时,眼睛都快绿了。绢帛在大宋并不怎么值钱,大约就是一匹一缗,而且是省陌的770文一缗。可是到了耽罗国可就不得了啦!离耽罗不远的日本国是绢帛消费大户,同时又出产金银铜……绢帛的价格贵了一倍都不止啊!
    “这是一点薄礼。”范之进温颜道。
    他的翻译官,被海上的太阳晒得黑漆漆,而且还胡子拉碴,看着不像个商人倒似个海贼的吴四德则沉着声用高丽话说:“这是大宋使臣赏赐给你的!”
    还别说,吴延恩这个老头子做事还是很地道,派给武好古的这个“船长”是长得粗旷但是心思却比蜘蛛丝还细的主儿。他没说“薄礼”,而是说了“赏赐”……那可是居高临下的口吻。
    而且大宋使臣在耽罗岛上还真有这个资格!别看宋朝对上大辽、西夏不怎么能打了。可是在东亚海上,高丽国没几条船,日本国闭关锁国,所以就是大宋海船的天下。
    这是制海权啊!虽然大宋朝廷从来不知道利用海权,但并不等于海权不存在。
    赏赐啊!
    高宇哲吞咽了一口唾沫,心想:那可不能不收啊,要不然有损两国的友谊……
    “那,那下官就多谢使臣老爷了。”
    “且慢言谢!”吴四德还是一副老子牛逼哄哄的语气,“使臣要在耽罗小住些时日,船只也要修理,想着海滩旁租块地皮安营……租金自少不了你们的!”
    “行,行,行,包在下官身上了。”高宇哲从没听说过“租界”这个词儿,马上就拍着胸脯答应了。
    “好,去办事吧!”吴四德大模大样的一挥手。
    高宇哲连忙向眼前的两位“上使”行了礼,然后喜气洋洋的让手下搬了绢帛就走了。
    “范博士,妥了。”吴四德这才笑吟吟对有些发愣的范之进道。
    妥了?范之进一愣,心想自己才说了一句话,尽听你们俩用高丽话在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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